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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顾易止出门前看了眼楼下院子,那辆银白色跑车已经不见了。他去吧台退房的时候,收银妹子连正眼都不敢瞧他。
白天的金钟县还是很热闹的,沿街摆满各式各样的小摊,有放在筐里的,有摆在地上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与晚上简直判若两地。顾易止找到县城派出所,向值班民警出示证件并说明来意,很快被带到所长办公室。
“张家村离这里挺远,这样吧,我让小张带你过去,他也是从张家村出来的。”所长不冷不热地,官腔十足,“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就让小张打电话回来,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小张全名叫张胜,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庞黝黑,笑起来十分腼腆。所里给他们配了一辆警车,由张胜开着驶向张家村。
“张家村在山里头,位置很偏,路特别不好走。”山路上,车子颠簸地行驶着,速度很慢,张胜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村里向县上打了很多次报告,想修条路进来,领导都说没钱,得向市里申请资金,就一直这么拖着了。”
顾易止看着窗外的绿树青山,鸟语花香,微风阵阵,白云环绕在高峰上,风景秀丽完全不输于知名景区。
“小张,你知道张小燕家在哪吗?”他问。
“知道呀,我们村子人少,那就么几户人家,还都沾亲带故的,哪能不认识。”张胜笑着说。
“你应该听说了张小燕的事吧?”顾易止问道。
“听所里人听过,”张胜惋惜地说,“唉,她也怪可怜的。”
“她父母一直没有来认领尸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按理说子女在外身故,怎么会有父母弃之不理呢,这也是顾易止最奇怪的地方。
“这个……你到了她家就知道了,呵呵。”张胜似乎不太愿意多说。
车子开了足足有小半天才张家村,高矮不一的泥巴房子零乱耸立在山腰,远远就听见猪哼声,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一股猪粪味。进村的路太窄,他们只得把车停在村口,张胜先带顾易止去找村长。
村长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头发花白,眉目慈祥,坐在院里抽着旱烟听顾易止说完来意,慢腾腾地说道:“咱这村子,几代人都是靠山吃饭,年轻人出去了就不爱回来,留下来的基本都是些老人孩子。我记得燕子是去年出去,唉,这可怜的孩子,村里日子虽然苦了点,但也不至于丢了命呀!”
“村长,顾警官想去张小燕家里看看。”张胜忙说。
“那行,你认得路,就带过去吧。”村长在地上叩了几下烟管说,“一会过来吃饭啊,我让婆子给你们杀只鸡。”
“您别客气,我这带得有干粮。”顾易止拍了拍背包。
“村里虽说没啥好东西,但鸡子猪肉都是现成的,再整点自家种的菜,比不上城里的山珍海味,顾警官,你可别嫌弃。”村长拉着他的手说。
顾易止也不好意思再推托了,看了张胜一眼,就说:“那好吧,我一会再过来。”
张家村地方很大,但住户很少,所以房子建得很分散,家家户户都有养猪,空的地方还用网子圈起来养鸡,这一路过来猪哼声、鸡鸣声、狗吠声此起彼伏,给这空落落的山村添加了几分活力。
张胜领着顾易止走到一间农房间,院子里坐着一个穿长衫长裤的男人,三十来岁的年纪,头发打结,脸上布满油污,趿着一双塑料拖鞋,冲他们嘿嘿傻笑。
“这是张小燕的哥哥,村里人都叫他大傻。”张胜说,“他爹妈估计下地还没回来,咱们在这等会吧。”
大傻看了眼他们,从地上捡起根苞米棒子跑到墙根蹲下,吃得津津有味。太阳渐渐下山了,远处山路上走来一男一女,张胜连忙迎上去唤道:“三叔三婶,你们回来啦!”
“呦,这不是阿胜吗,啥时候回来的?”张婶开心地问。
“刚到村里,还没回家呢。”张胜笑着说,“三叔三婶,这是城里来的顾警官,他想跟你们了解下燕子的事。”
“燕子不就在城里躺着吗,还了解啥?”张婶拉着脸说。
“我希望能了解一些张小燕的日常生活情况。”顾易止感觉到他们的不友善,但还是微笑地说。
“今儿也真是怪了,哪都有陌生人。”张婶嘟哝了一句,拉起大傻就往屋里走。张叔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顾易止,长年劳作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岁月痕迹,黝黑发红的脸上带着戒备的神色,沉默了一会,他还是说:“唉,你们进来吧。”
“三叔,今天村里来了很多陌生人吗?”张胜随口问道。
“别听你三婶胡说,就是刚才在路上遇见一个姑娘,问我们四明山往哪走。”张叔抽着旱烟说。
又是四明山!顾易止心里咯噔一下。
“想知道啥,问吧!”张叔说。
“张小燕是什么时候离开村子的?”顾易止拿出笔和本子,一边问一边记录。
“去年三四月份,她和同村几个姑娘一块出去的,说要去城里挣大钱。”张叔想了一会说,“本来都给她寻好了婆家,她非得出去,唉,村子里那些年轻人,有哪个出去了还肯回来。”
“给她找的那婆家条件好,她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张婶在土灶旁一边忙活一边说,“喜钱都谈好了,我们就指着她嫁过去后拿这钱给儿子治病,没想到她半夜偷溜着走了!我看就是张贵家那媳妇给撺掇的!”
“人都死了,还说这些干啥!”张叔瞪了她一眼。
“她要是肯听咱们话,会落到这样下场吗?”张婶站起来嚷叫着,“我看就是她在外头那野汉子干的!”
“张小燕有男朋友?”顾易止诧异地问。
“两个月前回来过一趟,说在城里找了个男人,以后不跟这过了。”张叔苍老的脸上带着浓浓的疲倦。
“这个没良心的赔钱货!”张婶挥着勺子就骂,大傻坐在她身边嘿嘿笑着。
“你给我少说两句!”张叔火了,把烟杆子摔到地上。
“你冲我吼什么,要有能耐把儿子的病治好呀!”张婶把勺子往锅里一扔,叉着腰叫道。
“好了好了,三叔三婶你们冷静点,燕子人都已经死了,你们就少说一句吧。”张胜连忙站起来打圆场,“顾警官,你继续问。”
家长里短是最扯不清的,顾易止现地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肯来认领张小燕的尸体。
“你们见过那个男人吗?”
“没有,她没带回来。”张叔捡起断成两截的烟杆子,心疼地叹了口气。
“那你们知道他叫什么,家住哪吗?”顾易止问。
“燕子没说,咱也没问她。”张叔艰难地说,“警察同志,我家这情况你也看见了,不是我心狠不去领她的尸体,是实在出不起那个钱啊!这些年为了给儿子看病,把能卖的都卖了,家里也就剩下几堵墙了。”
屋里光线很暗,一盏灯炮从房梁上垂挂下来,即使敞着门窗,土灶的油烟仍然弥漫了整个房间,墙壁油腻腻的,有的地方用薄膜贴着,已经被熏的看不出原来颜色。顾易止不知道是该怪他们重男轻女,还是该可怜他们家徒四壁,他在心底暗叹一声,又问:“你们知道张小燕在城里有什么朋友吗?”
“张贵媳妇不是回来了,问她去,我们可不知道!”张婶把饭菜端到桌上说。
“唉!”张叔长叹一声,问道,“警察同志呀,要是一直没把燕子的尸体领回来,那她会咋样?”
“超过半年无人认领的尸体会被送去火化,骨灰暂时存放在殡仪馆中。”顾易止说。
张叔沉默了半晌,点点头,满脸都是无奈。顾易止收起东西说:“今天先这样,如果你们想起其他事,请和我联络。”
张胜跟着站起来:“三叔三婶,那我们先走了啊。”
他们俩人走出屋子,外面天已经全黑了,村里没有路灯,只能借着家家户户透出来的灯火勉强赶路。
“四明山在什么地方?”顾易止想起事这个事,问道。
“就前面那座最高的山头。”张胜指了个方向说。
顾易止远远看去,一片山峰在黑暗中留下墨色的轮廓,大路上有亮光快速移动着,像是辆车子。
“这么晚了,还有谁要到村子里来?”张胜奇怪地嘟哝一句。
“少主,前面有个村子,我们要不要进去借宿一晚?”虽然开的是越野车,但夜晚在这种没有路灯的山路上行驶,多少还是有危险的,夜合透过后视镜问道。
“封月应该已经上山了。”封泽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
“我不明白封月小姐为什么要接这笔单子。”夜合说,“四明山地势复杂,她独自一个人,二爷难道就放心吗?”
“他们不放心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封泽不屑地一笑,“几年不见,我倒真想看看她的实力是否已经强到足以凌架在封家族规之上。走吧,我们先去村子。”
越野车在村口缓缓停下,封泽走下来时一眼就看见旁边那辆警车。夜合从车里翻出手电筒摁亮,一束亮光打出去,照出顾易止错愕的脸。
“封泽?”
“你怎么在这?”这下连封泽也吃了一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