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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洛瑕禁足之后,琼瑶琼琚二人整整三日不见人影,此事若换在平常,她自是又要有一番计较。然而如今她心力交瘁,哪里还有那气力去同她们算计这些。整个人都如行尸走肉一般,大约即便是琼瑶琼琚现在奉慕心绮之命对她下手要她的命,她也不会多么反抗。
前头内务府调拨过来的宫女内监,因着她禁足,被撤去了大多,现下只余了平日殿内伺候的几个,凡是在园子里莳弄花草的、廊下洒扫庭院的、外间里伺候茶水的,一概换了去处。从前喧哗热闹的紫石宫一下变得门可罗雀,看着虽显得世态炎凉了些,却也清净了不少。
洛瑕透过窗纸朝外头望去,园子里的花草大多都残了,无人莳花,自然萎顿得快些。只是却有个芽黄色宫婢衣装的影子来来回回,她仔细一看,却是琼玖。这小姑娘仿佛并不觉得日子过得有何不同,照常如旧地领着她莳花的差事。她的日子似乎一直过得简单,满园的花花草草便仿佛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除却间或几次的接触,除却她总着一身芽黄衣裙,洛瑕对她几乎没有任何旁的印象。
她咳了一声,出声唤道:“来人……”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着自己声音喑哑不能入耳。门外琼玖闻声,忙三步并作两步进来,道:“小主有何吩咐?”
“小厨房里可还有吃食么?这些日子总觉着嘴里没味道。”
琼玖的神情凝滞了一瞬,略有艰难开了口道:“前些日子,内务府钱公公将咱们宫里人削减了大半,小厨房的厨子……也在其中。”她神情翼翼,似是怕洛瑕动怒。洛瑕听了也无法,又见琼玖自己都是一副陪着小心的模样,也说不得什么,只得道:“无妨,这也不关你的事。下去罢,我自己歇歇。”
琼玖告退后,洛瑕靠回到榻上,又是一副恹恹神色。
她入宫才不到一月,还不曾多么威胁到赵姬的地位,她便这般的不能容忍于她,将她看做了眼中钉肉中刺。赵姬下了这样大的狠手来对付她,将她禁足不说,居然连她宫里的厨子都要遣走,也实在是太过彻底了些。
从前她未入宫时,还只是听闻宫里的女子有多么的不择手段,可入宫之后,还是头一回真正见识到赵姬这样的娘娘主子的所作所为。如今她不过是禁足而已,若再敢是获罪幽禁,难保这位赵姬娘娘不会直接下毒要她的命。
过不多时,琼玖掀帘进来,手中还提着一只食盒。她一臂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放在案几上,一臂对她道:“小厨房虽没有厨子,却还有些吃食留下。虽则不是最新鲜的,奴婢也晓得这样的东西是委屈了小主,只是如今宫里不比从前,琼瑶姐姐和琼琚姐姐这样拿主意的又不见了人,小主若是实在觉得嘴里没味,这些点心小菜是奴婢自己做的,小主若不嫌弃,便好歹吃些罢。”
食盒里不过一道蓼花糖糕,一碟油盐炒豆芽儿,一碗清粥,都是在这元周皇宫里最普通常见不过的菜肴,也只有她这样低位份的妃嫔才会去当做饭食来用。她这几日都不大吃得下东西,今日见了,却觉着极有食欲。因此也不推拒,便提起了筷子。
“奴婢父母是庄子上的,从小便将奴婢送进府里去。从前厨房里掌勺的方厨收了奴婢作弟子,奴婢烧的这一手菜,都是方厨教的!小主尝尝,看奴婢烧的好不好吃?”琼玖殷勤将那道油盐炒豆芽儿往她面前推了推,洛瑕却不过,那道菜又实在勾人食欲,便拣了一筷子吃下。
“油盐适中,清爽可口,果然是好手艺。”她赞了一句,琼玖便笑:“小主喜欢便好。”
二人又闲话几句,略过不提。
夜里掌灯时分,洛瑕便独自卸了钗环发髻要就寝。方熄了灯,寝殿的门便被推开,她听得脚步声像是琼瑶,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声响,一路走进内间来。
白日里用了吃食,便有了些气力。洛瑕听着声,眼中光芒缓缓沉下来。
琼瑶进了内间,见灯已熄了,也没再点上,到桌边斟了一盏茶,正要喝,冷不丁听有人道:“那茶早凉透了。琼瑶,既然渴,为何不在盈嫔小主那喝过了再回来?想来大小姐宫里也不差你这一口茶。”
她一惊,手中茶杯直直落地。
琼玖带着几个人闻声急忙进来看,掌了灯,只见琼瑶神色惴惴,勉强维持着平日稳重,不安地望着洛瑕,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放。
“罢了,东西收拾了,你们先下去,我同琼瑶有话说。”
琼瑶垂下头来,琼玖带人三两下拾净了,立刻退下。
“小主……”
“盈嫔小主说什么了?”洛瑕不欲听她辩解,开门见山。
“大小姐……几日来都衣不解带侍奉皇上榻前,今晨皇上醒来,已晋了大小姐为正四品容华。”
洛瑕嗤笑一声:“竟是越级晋封,大小姐好手腕!我方获罪禁足,她一刻也不落地顶上,若是不晓得的,怕是还要当我同她姐妹情分多么淡薄呢!”她自己添了件衣,又笑道,“不过真算起来,我同她连半面之缘都未曾有过,若说有什么情分,才真真是笑煞人了!”
“小主,”琼瑶恭恭敬敬呈上一封书信,“大小姐让奴婢将这信交给小主。大小姐说,她要对小主说的话都在这上头了,小主读了便会明白。小主即便对奴婢和琼琚心有不满,也请务必看一看这信。天不早了,小主歇息罢,奴婢今晚值夜,就候在外间。奴婢先告退了。”
琼瑶福了一福,退了出去。洛瑕冷淡瞧着她阖上门,将信笺展开。
慕心绮字迹隽秀舒展,不失世家高门大气,同她描摹过的那一簿《灵飞经》的楷字如出一辙。不怪慕晟从前说她写字如小家碧玉,不比高门闺秀自小将养出来的华然端庄,她的字,比之慕心绮,的确是小气得甚了。
信中寥寥两页纸,寒暄客套之外,言语凝练,全无拖泥带水之感。
“……卿有妩色,世间绝伦。当妥用之,以事人、事君、事天下也。”
信以这一句作结,洛瑕读到这里,眼中一凉。说她有妩色绝伦,她当不起这等称赞不说,可即便当真如此,论起事人事君的本事手段,她又哪里比得上慕心绮这样的华门闺秀、掖庭宠妃?再者说,她早已失却了在这后宫倾轧里与人斗下去的志气,她有些累了,不愿再同她们争宠夺权,争一个光耀门楣,争一个富贵荣华。于她,甚至连在这里苟延残喘活下去,都已不再有多少兴趣。
那些皇帝的荣宠,谁想要,便尽管拿去,她不想再争——尽管她还并没有开始去争,可是她累了,倦了,乏了,不要了便是不要了。她便生得这样一副痴愚性子,这样一副古怪脾气,放在这后宫里头,怎么可能不沦为他人的刀下亡魂!
洛瑕手指一松,两页信笺便轻飘飘旋转落下去。烛影摇红,她正要熄灯,忽觉耳边一凉,那摇摇晃晃的火焰自己熄灭了。她下意识抚上自己手臂,上一回的伤处还未完全愈合,触碰起来有隐隐的痛楚,体肤之伤总能令她清醒,这一次也是一样。
园子里东南墙角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洛瑕一怔,压低声音唤道:“琼瑶!”
琼瑶闻声进来,借着月色能辨出她脸上亦是受了不小的惊惧。“外头不知是怎么了,小主还是快避避罢。”
洛瑕一咬牙,心道她连生死都置之度外,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将眉一轩,索性道:“你同我出去看看。”
琼瑶急忙道:“小主不可啊!”
她的双眼在入夜的一片黑暗里像是点燃了两簇火苗,琼瑶听她声线沉然了无生气,道:“大不了一死而已,不正是有的人所希望的么?”
语毕不待她回答,径自往外走去。琼瑶无法,只得亦步亦趋跟上。
二人一同来到声响处,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动静明显是极力克制过的。洛瑕仗着不怕,一步踏上前去,只觉脚下一片湿漉漉,低头借着手中宫灯的微弱火光一看,竟是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漫过草叶泥土,直染到她脚下来。
而响动处却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洛瑕大着胆子低声试探道:“阁下看来伤得很重,我也不想我这里莫名多了一条人命。若阁下不想死,不如现身出来,我这里有备些伤药,阁下可自行取用,事后阁下离开,我绝不阻拦,也不会将此事向旁人提起,阁下以为如何?”
没人答话,洛瑕抿了抿唇,偏了头道:“琼瑶,你先退下。”
“小主万万不可啊!万一是刺客……”
洛瑕甩了衣袖:“我说了至多不过一死!你现在躲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即便是死,也只我一个,不会拉上你垫背!”
她平日不会如此凌厉,这话已是狠绝之极,琼瑶却不依:“小主此言差矣,奴婢是小主的奴婢,自然当与小主同生共死!”
洛瑕深深看了她一眼,琼瑶一副视死如归神情,她便没再赶她走,回过头道:“阁下也听到了,我这侍婢死也要同我死在一起。看在这份衷心上,阁下不妨现一现身。”
“……我不过是借贵处歇个脚,常在便同我说了这许多。”
她闻声熟悉,怔住半晌,疑道:“十三……皇子?”
那人似是笑了:“常在好耳力。”
据元颀所言,他奉命出宫调查刺客作乱一事,带领一队御林军潜入那一群刺客出身之处——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风刀堂的老巢,不想为同行的御林军右统领钱明涛所累,身陷十几名杀手重围之中,几经浴血逃出。那群杀手穷追不舍,直追到宫中,于宁波塘边酣战,御林军不敌,数名都尉重伤,元颀跳入水中脱逃。幸运的是,因紫石宫常在洛氏禁足,宁波塘棹口常设的舟楫被撤掉,杀手无法追来,倒教元颀脱身。他游到塘中紫石宫所在的花汀洲时,又费力翻过宫墙,才落在园子里。以他的身手,若不是重伤,并不会弄出多少声响,原本他也打算不过取些伤药便自行离开,奈何伤势过重,这才被洛瑕轻易发现。
元颀就被安置在洛瑕寝殿之中,能够入内伺候的人本来不多,兼之这几日洛瑕几乎足不出户,再多几日闭门不出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他有伤在身,洛瑕也便顾不得男女大防那么许多。元颀伤得实在重,腰上被长剑开了个深达一寸的口子,右肩中了一枚铁藜蒺,入肉极深,洛瑕将它□□时,血染了她一身。元颀只吸了一口气,居然还有气力同她道:“常在仔细脏了手。”
洛瑕将铁藜蒺往地上一掷,乜了他一眼,含笑道:“殿下金尊玉贵,婢妾得以亲手服侍殿下,沾了殿下祥瑞,是婢妾天大的福气,哪里还会想着是脏了手。殿下取笑婢妾了。”
元颀瞧着她的眼中有几分笑意,洛瑕只作不见,一味低着头将他伤口里的污血挤净了,洒了些金创药上去,再拿棉纱仔细绕着缠住。
他腰上和肩上的两处伤得最重,其它各处亦被开了十道八道大大小小不一的口子,瞧着甚是怵目。洛瑕本也有几分不忍目睹,只是她更不愿让旁的人牵涉进来知晓此事,便只得连琼瑶都遣退在外,只让她不时送些东西进来,自己一力完成对元颀的一切服侍。
腰上的伤口太深,洛瑕不敢贸然处理。待最后她将伤处衣服剪下时,还带下了一整块不小的血肉,粘连着衣料体肤,惨不忍睹。洛瑕瞧着不由皱了眉,这里并没有像现代用来消毒的酒精碘酒一样的东西,她又不通伤口缝合之法,仅凭手上的一点点金创药根本不可能处理得了。万一伤口发起炎症,恶化起来,她尚在禁足之中,连请太医都困难,再者即便她能请来太医,又该怎么解释出宫剿灭刺客的十三皇子身在她宫中?连宫女同男子私会都是重罪,更何况她身为他父皇的妃嫔,这样的事一旦被揭露,岂不是会要了她的命?
她虽意不在生死,却也不想这样白白教人连累莫名送了命去。
洛瑕正沉吟,忽听元颀道:“常在还不动手么?”
“我没有药。”
他一顿:“酒也可以。御供的凤香酒于消炎止脓上有奇效,且各宫酒窖之中都有备着。”
洛瑕立即唤琼瑶去取酒来,自己回头来,先淋了些清水在元颀伤处,将污血冲去,裸露出来翻卷的皮肉,尚还没有化脓的迹象。洛瑕送了一口气。琼瑶将酒坛送进来,取了角锤将坛子上的泥封敲开,随着封纸被取下,一股醇厚的浓香很快飘散在空中。洛瑕接过来倒出的一小碟,仔细地浇在伤口上,元颀被那刺极的剧痛激得皱了皱眉,看她洒上金创药,用棉纱缠裹住伤处,又特意用巾帕擦净周围皮肤的酒渍。待处理完他一身伤口下来,花去好几个时辰,洛瑕好容易完成这一切,已是汗湿衣衫,一回头瞥见桌上的酒碗,索性抢过来仰颈一饮而尽。元颀看得一怔:“你怎么……”
她道:“婢妾失仪,殿下见笑了。”话虽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却不停,又倒了满碗,一口灌下。宫里的凤香酒闻着醇厚,却很难上头,难得的是几杯下肚就能显出醉颜酡红的迷离妩媚之态,一向为后妃们所喜。此时洛瑕顾不得那么许多,小半坛下了肚,才觉面上发热,也不知是酒劲上来,还是旁的什么。
元颀瞧她似是有些倦意,仗着自己身子结实,翻身下榻,劈手夺过酒碗,止住了她要再喝的动作。酒水洒了一地,洛瑕一瞬间清醒过来,强自站住了身,揉了揉太阳穴勉强定下神道:“殿下今日便在婢妾这里将就下罢。待明日,殿下若想走,婢妾也留不住。”
语罢,她抱起了酒坛,唤琼瑶进来收拾了伤药棉纱等物,稍稍行了个礼,径自转身出了门,往屏风外头西窗下长榻的方向而去。
打发了数个时辰,洛瑕预备就寝时,却见屏风里头人影晃动。里间只留了元颀一人,他身上有伤,若是一不小心有个好歹……牵扯到她头上,只怕赵姬等人又会借此大做文章。洛瑕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先试探性朝里头道:“殿下还好?”
他顿了顿:“常在巧手,我如今已好了大半。”
洛瑕于是道:“那殿下便好生歇息罢,婢妾不扰着殿下了。”
里头元颀没再做声,抬眼见屏风外连灯都已熄了,双唇无声动了动,眼中光芒一沉,出口的话音蓦地抬高了些微的几分:“今日之事,多谢常在了。”
洛瑕本也没睡着,听闻他这样一句,眼底一跳,还是道:“殿下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