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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死人不会说话。
人死了,永埋黄土,化为枯骨一具,或飞灰一堆。
你能指望一堆骨头或者一捧灰烬张嘴和你交流风花雪月阴阳五行不成?
但是戚少商不甘心。
他就是要撬开这些死人的嘴。
依然是江边,水雾弥漫。
昨夜伏击他们的黑衣杀手的尸体,遍布各处,扭曲的肢体已失去生前鲜活的姿态,在乳白色的雾中,像一个个怪异的假人堆在地上。
戚少商快速地翻检一遍,确定顾惜朝并不在这些尸体中。
——他理应还活着。
因为这个想法,戚少商心里,忽然有些微的喜悦,像烟花遥遥地在暗夜里灿了一灿,瞬即隐去。
他又担忧起来。
昨夜,可真是一场血腥的杀戮啊。
在他的生命里,杀戮有很多。
身边,曾经并肩作战的人,也有很多。
在这一场又一场不见了天日也似永远醒不来的恶斗中,顾惜朝与他并肩作战,加上这次也只有两次。
而参与对他的杀戮,却不知道多少次。
但是仅仅这两次,让他每想起他来,都带着些微的怔忡。
这个人,他遇上了,是一个结,更是一个劫。他戚少商还没来得及——甚至还没有想过要去解这个结,就已经应了劫。
——顾惜朝,你在哪里?是生,还是死?
“你在担心?”
赫连不知何时凑近了他,问。
他闭了闭目,把刚才胡乱的思绪赶走,这才回头。
赫连春水驻着枪,站在他身后,悠悠地看着他。
虽然已经成了一个女子的丈夫,也快要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赫连依然唇红着也齿白着,像一个多情的少年公子而不是一个已成年并渐渐走向盛年的男子。
他眨了眨眼,睫毛在雾气里柔情得什么似的,眼神却狡黠地看向戚少商,款款地说:“你在担心他。”
戚少商愕然。
他立刻明了赫连说的“他”,指的是谁。
但是他无法否认。
赫连的问,直指他内心,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要去砌词辩驳,只说:“是。”
赫连侧头,好奇似的看他。
“他害过你,也伤过你。可是你只被他救了一次,就担心起他来。”
戚少商一时觉得千言万语,都涌上来,却无话可说,只说:“是。”
赫连叹息一声。
他一向觉得自己多情,深情,感情来得热烈也来得纯粹。对息红泪,是喜爱,是怜惜,是崇拜。可即使对息红泪这么多感情夹杂在一起,对他来说,这感情依然简单而且清晰。
所以他不明白。
不明白戚少商,也不明白戚少商想起顾惜朝的时候,那望向白茫茫江水的眼神。
那里面夹杂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而复杂的感情在他而言,从未体会过。
他不明白,但是他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所以他立刻说:
“他既没有死在这里,我手下也没有找到他的行踪,那么,他大有可能被伏击你们的人带走了。”
戚少商点头。
“所以我们更应该仔细地看,说不定在这里,可以找到有用的线索。”
他们翻检到第七具尸体的时候,赫连春水已经忍不住皱起好看的眉。
“没有线索。”
戚少商抬眼,眼睛在乳白色的雾里,竟然有一种泛蓝的色泽,使人生起这江水这雾都苍茫起来的感觉。
“每个死者身上,都能找到各门派的特征,为什么却说没有线索?”
“就是因为特征太多了。”赫连春水叹气。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丝绢,包了手,小心翼翼从死者身上,拾起一枚小小的针。
针尾细致,针尖在惨淡的阳光下,微微泛黑。
“比如这个,是唐门的暗器。但是你不能据此判断,伏击你们就是唐门所为。”
他皱眉一路看过去。
“又比如那人的刀,是浙西断刀门特铸的;而那边那个死者,身上又有下三滥何家的特制迷香,难道我们就能说,是这两个门派伏击你们的?”
“这些死者提供的线索太多,却没有共同特征。他们说了太多,所以等于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们。”
戚少商望向江面。
夜里旖旎着的江水,在白昼看起来,混浊着无数鱼肚白的泡沫。
一时错觉那些都是死者在翻着白眼,看向他。
“小妖,此地治安如何?”
赫连春水奇怪地看他:“很好啊。”
“在一个治安很好的地方——还是京师有名的寻花问柳的地方,出现一场惨烈杀戮,经过了一整夜,却没有人来查?”
赫连春水沉思,半晌,开口:
“你怀疑……”
“我怀疑这个现场是故意布置出来给我们看的。”
赫连春水撇撇嘴:
“这里的死者不下数十,难道对方为了布置现场,故意杀了数十人来迷惑你不成?”
“权势可以让人生,也可以令人死。”戚少商缓缓说,“数十条人命,有时候,并不像你想的这么有价值。”
赫连春水转了转眼,“这不像你说的话。”
戚少商没有回答他。
江水徐徐拍打着江岸,与这满地死人和两个活人无关。他们已死,或将死,而江水还会百年千年甚至万年地这样拍打下去。
这一瞬间,戚少商感觉很疲惫。
“我有个主意!”
赫连春水忽然说。
戚少商转头看他。
赫连春水也笑咪咪地看着他。
“你不是说顾惜朝受伤了么?——受伤,就要疗伤。我们不妨从这条线查一查。”
2
他们几乎要绝望了。
在闯了廿七家药铺,又问了三十二个郎中之后。
顾惜朝身上的伤,不仅有外伤,还有内伤。
——内伤来自于戚少商打他的那一掌。
据赫连的分析,内外伤于一体,若要治愈,需同时用两种截然不同的药。
而一夜之间,京城的打斗不会太多,药铺们的生意,应该也不会太好。
他们两个,巴不得药铺生意坏一些,这样,查起来也容易一些。
但是查问之下,一天以内,城内廿七家药铺,整整卖出去拾贰份刀剑伤的药材或成药,却没有卖出去一份治疗内伤的药物。
“难道劫持顾惜朝的人,没有去药铺买药么?”赫连春水问。
“有可能。”戚少商答,“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只需要保他的命,而不需要治好他的内伤。”
“也有道理。”赫连春水挑挑眉,回答。
他们逐一盘问过去。
那十二份伤药内,有六份原来是用于市井之内偶尔斗殴引起的事故,四份乃是民间务工时误被利器所伤,一份却是京郊开采矿石,矿洞倒塌压死了人,死者家属犹不肯放弃,倾囊来买了药去,希望把死人给救活了来。
一路查了十一处伤药的去向,两人都已疲累不堪,只能将渺茫的希望寄托在最后一家身上。
赫连跨进那家挂着“仁济堂”招牌的药铺,却忽然皱了眉。
而且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形成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怎么了?”
赫连望向戚少商,叹气。
“不用追问了。这家……这伤药……”
“怎么?”戚少商不解地问。
“这份伤药是我买的。”赫连春水摊摊手,“为了治你的伤。”
两人站在仁济堂的门口,相对无语。
“看来我找错了门路。”赫连摇头苦笑,“对方既然是江湖中人,备着些药也是很正常的,根本不需要满城乱窜地去买——”
戚少商亦苦笑,转身正要离开,忽然怔了怔。
似曾相识的药香。
赫连春水正说到:“我们先回去,再想办法”的时候,戚少商已经冲了回去。
他一把自柜台后捞起那正在合药的老掌柜。
老者受惊,在来得及表示异议前,先一连串的嗝打了出来。
戚少商却已经伸手,捻起他正在磨合着的药丸,问:“这是什么药?!”
老者嗝不能止,上气不接下气地答:“这这这药是我们老字号特制的宁神散……嗝……能镇定心神,对失心疯、躁狂症都都都很有效……”
戚少商一皱眉:“特制?也就是说,在京师只有你们一家能做么?”
老者点头。
虽然又惊又怕,这一点头的姿态,却不由自主带着某个领域特有的骄傲深情。
赫连像一只优雅的鹤一般,掠了回来,问:
“怎么了?”
戚少商把药放在鼻下,细细地索。
一定在哪里闻见过。
思绪从一处接到另一处,与药味相关的,有死寂的空气,带着腐落感的水的气味,一切种种,从记忆一头走向另一头,只是转瞬之间的事,却仿佛越了苍茫关山。
他记起了。
这是顾惜朝的药。
在“伤树”那幽深的地道,逃亡的地下河流中。
他犹记得顾惜朝服药的时候,黑暗中都仿佛可以听到那药丸在瓷瓶中轻轻滚动的声响。
那微弱的声音像在鼓噪着什么。
他甚至能回忆起那瓷瓶微弱的青光。
包括身边人衣襟的微凉。
还有那药丸细弱的香,沾了一点在衣上,沾了一点在发上,在地下水的腐味中清晰得像有颜色一样。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够如此深刻地回想起如此微弱的片断来。
赫连看着戚少商,问:
“这药怎么了?”
“这药,顾惜朝似乎需要定时服用。”戚少商答。
赫连听了,皱了皱细长的眉,学戚少商的样子,一把揪起老者,问:
“药是给什么人配的?!”
老者几乎又吓得翻白眼,结结巴巴又犹犹豫豫地说:“……侯……侯府!”
戚少商心底微微一沉。
他即刻问:“神通侯方小侯爷的侯府么?”
他问得如此迅速而且流利,就像是怕听见与此不同的结果一样。
老者连连摇手。
“不是神通侯府,是神侯府!”
戚少商一时觉得自己没有听清楚,又问了一遍:“什么?”
老者结结巴巴又说了一遍:
“神侯府!诸葛神侯的府上!”
戚少商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沉下去,一直沉到深深的地底。
其实他一直听得很清楚,但是忍不住还是想再追问一次。
他正要开口,身边的赫连忽然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肩。
戚少商觉得背后一阵寒意。
那是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他不能立刻回过头去,因那感觉绝不好受。
赫连却已经迅急地转身,手里一紧,提起了枪,却迟疑了一下,凝目说:“是你们?”
戚少商这才缓缓回身。
药铺的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笃厚,一个冷锐。
两个人,他都很熟悉。
铁手,冷血。
熟悉,却不再有亲切的感觉。
药铺里一时静寂下来,只有那老掌柜的,得了自由,又拾起药杵,在小钵中,“咄咄”有声地碾起药材来。
3
铁手却笑了。
笑意温暖,像亲切的兄长对着手足,带了点欣慰,还带了点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们正找你呢,幸好你在这里。”
冷血闻言点头,对戚少商说:“是,二师兄找了你很久了。”
赫连上下打量他们,皱眉:“你们身上,怎么这么多泥土的?”
“我们钻了几遍地道,”冷血看向戚少商,“怕你陷身在金风细雨楼的底下,又怕别人截到你。”
戚少商沉默。
“得到你逃脱的消息,二师兄才放心,”冷血简洁地说,“金风细雨楼的内乱,我们都相信必有隐情,只是当时情势复杂,无法主动帮你。”
戚少商继续沉默。
铁手却轻轻松松走过来,毫不设防地走过戚少商身边,径直走到柜台边,问:“药好了么?”
老者点点头,从柜台底下拿出油纸,把合好了的药丸包起来,交到他手里,又细细叮嘱:
“这几味材料,难找。这些也就是几日的用量,铁二爷勿忘了再来。”
铁手点头道谢,把药包放进怀里,一转身,对着戚少商:
“你有问题,就问吧。”
戚少商有很多问题。
但是问了,不一定有答案。即使有了,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他只问:“药给谁用的?”
铁手微微犹豫了一下,回答:“顾惜朝。”
他的犹豫,戚少商也看在眼里。
但是至少铁手没有骗他。
他又问:“这是什么药?”
“宁神散。”铁手摸摸下巴,有些叹息地说,“他……晚晴之死,对他刺激甚深——你也知道。不得已给他用了药。这药,却是要长期服的。”
戚少商又问了第三个问题:
“他在哪里?”
“你在怀疑二师兄?”冷血冷冷地插进来说,“你有敌意。”
戚少商不答。
“顾惜朝在舒无戏的府上。”冷血什么都不愿解释,什么都不愿说明似的,只倔强地看着戚少商,说。
铁手看他一眼,又看戚少商,诚恳地说:“你不要误会。我们一直在关注你们的动向,昨晚江边一战,我们得到消息赶去,你已经不见踪影,敌人又多,我们只来得及带走他。”
“那为何他又在舒无戏那里?”赫连春水一挑眉,问。
“因为近。”冷血简洁地答。
铁手又看他一眼,再看向戚少商,更加诚恳地说:“事实的确如此。当时顾惜朝身负重伤,我们不得已,就近打扰了舒无戏舒大人,借地方安顿他,先为他治伤——等他伤势好些,再接到神侯府去。”
他们赶到舒无戏府上的时候,人却已经不在了。
这御前一品带刀侍卫的舒大人却打着大大不满的哈欠,言语里也带了三四分怒地说:“人?诸葛那家伙把他接走了!”
“走了?”戚少商忍不住以手掌去大力搓着自己的面颊,感觉到连日劳顿,新长出的髭须,已经有些扎人。
“刚走。”舒无戏以看透了人情世故却依然虎虎生风也七情饱满的眼睛盯着他,“你们向西去,快马加鞭,大概还来得及同路。”
戚少商道了声“多谢”,急急向门口走去。
“你放心。”铁手一边跟上去,一边出言安慰,“他的伤势已经好了些,到了神侯府,一定可以痊愈。况且只要世叔护着,追杀你们的人,也奈何不得他。”
戚少商却全没有听进去。
一跨出舒府的大门,阳光就白花花地洒下来。
已经奔波了一整天,明明该是近暮了,阳光却依然白得发亮,白得让人觉得眼前一片茫茫,心里愈急,眼前却愈看不清楚。
哎,这白花花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