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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气朗。
涂山显一觉睡到天亮。
案头搁着一套平素他喜欢的衣裳,他伸手翻一翻,唤了人进来:“从今日开始,我不穿这样颜色的衣裳。”
服侍的小狐女听得愣愣的。
涂山显点一点手下新衣:“赤色,我不喜欢,明白吗?”
“明……明白。”
“明白了就退下。对了,再给我叫大长老来,让他把前年我送给他做生辰贺礼的衣裳一并带过来。”
“是。”
小狐女做事麻利,不多时行云就赶过来了。
行云抱怨说:“这大清早的,你让我翻这身衣裳出来做什么?”
“反正你又不穿,不如回送给我。”
涂山显自顾说着话,接过衣裳去,往自己身上穿了。
行云愕然:“你……你穿这样的衣服?”
“怎么了?”涂山显回过身,比对了说道,“我觉得很合身。”
行云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你向来喜欢鲜亮,穿衣一直都是白衣红裳,说是那样最张扬最好看,今儿个怎么转心性了?”
无怪乎行云不惊,去岁涂山显送给他的这身衣裳,玄色为主,缀以紫纹,虽然华贵,但不讨他的心头爱,而涂山显是故意为之,送来衣裳时对他说:“想你坐上涂山大长老的位子都三百年了,大长老应当有大长老的样子,你快学学你爹,穿深色的衣裳,因为我觉得深藏不露的样子还是挺霸气的。”
行云素喜白衣,打死不肯穿那老气横秋的衣裳,所以新衣贺礼被送来的第二天就给压到了箱底。
涂山显在行云惊诧的注视下,极为泰然淡定,他走过去,拍了拍行云的肩膀:“喜欢张扬,是不成熟的表现,我现在只想要别人一看到我,即使一句话不说,往那里一站,就觉出我涂山主的威严。”
行云听完,不知这究竟算不算一个正经的理由,总之是哭笑不得。
涂山显继续说道:“以前的衣裳,都给我烧了。”
“都烧了?”
“对,一件不留。”
“那……那你喜欢什么式样的?说个大概,我好让人赶紧去添置。”
涂山显低头看看自己现在这一身,还算满意:“就这样的,要紧的是,威严,深藏不露的感觉。”
旧衣尽除,太子却不能没有衣裳穿,涂山所有的绣娘连日赶着工。
夏日的暑气慢慢起来了。
近来的一切都仿佛很安定。
直到青丘的人马嚣嚣杀到山下,行云才知道,去往桃山时落单的涂山显曾为青丘拂云公主所劫,这件事,本是涂山显受屈了,但是涂山显离开青丘放了一把火,烧毁了拂云公主的寝居处不算,还烧伤了拂云公主。
涂山显很被动地去了一趟青丘,结果却是火烧十里,搅得整个青丘人仰马翻。
青丘领兵的大将凶相毕露,在山下叫囔道:“奉女帝令,特来请涂山太子往青丘一叙,若不从,休怪我等无礼闯上山去!”
——战旗飘扬,这哪里是来请人,分明是来宣战!
行云心焦,在涂山显面前数落道:“我们涂山什么状况,你是心里不清楚吗?以我们的兵力,哪里挡得住青丘?况且那灵珠……唉!你在动手前,怎就没个顾虑?”
“我顾虑了,是我放的火,屏障也是我结的,根本烧不到人。”
“烧不到人?那个拂云公主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
“眼下你让我怎么办?”
涂山显弯腰穿好了靴子,紧接着站起来,精神抖擞:“不要你管了。大长老安坐,这事本太子去处理。”
青丘来的大将在山下正等得不耐烦。
涂山族众纷纷让到两边,涂山太子不疾不徐从山上下来了——玄衣墨发,华服羽冠,风神极为沉稳,那浑身透出的,倒真是属于王者的气派——青丘大将莫名有些敬畏,叫嚣的话堵在了嗓子里发不出。
涂山显孤身至前,微微一笑,问对方道:“来宣战的?”
青丘大将硬着头皮答:“如果太子不肯前往青丘赔罪,那就只有宣战了。”
听罢此言,涂山显更是笑:“幽真好大的架子啊。为什么每次都要我去青丘见她?她就不能来涂山见我?”
“这……”
“劳将军回个话,一叙可以,请青丘女帝来我涂山。”
之后涂山显就自顾自转身走回山上去了。
青丘大将不能做主,急忙遣人回去呈禀女帝。
行云得知后,又炸了:“什么?你让青丘的女帝来涂山!”
“嗯。”
“涂山显啊,你没事吧?青丘女帝一来,山下的兵起码得多三倍!”
涂山显瞟一眼狂躁的大长老,气定神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放心,你有顾虑,幽真也有顾虑,她不会来的。”
行云将信将疑,望着山下乌压压的兵马,悬着心度过了三两天。
后来,有帖子送上来,跟着山下青丘的兵马就渐渐撤走了。
涂山显掂着帖子,半天半天没看。
行云说:“你不看看吗?青丘还有使者在客室候着,等着回去给女帝回话呢。”
涂山显道:“山下都没外敌了,你还急什么?”
“我!我是……唉!”
行云一口气憋在心里,拂袖闷恼坐下了。
隔了不大会儿,涂山显听见他在小声咕哝:“你现在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涂山显一边揭开帖子来看,一边淡淡回他:“我认为,你会更喜欢现在的我,因为现在的我,只做自己有把握的事情,我要凡事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自信的样子。
不,该说是……涂山之君应有的气魄。
行云心头一震,转头望向他:从人间回来,他变化很大,与以前那任性的涂山显相比,真的太不一样了。
涂山显的手在行云眼前晃了一晃:“发什么呆?”
前一刻还懒懒坐着的人,不知几时已立在他跟前了。
行云回了神,眨巴着眼问道:“那帖……帖子上怎样说?”
“幽真邀我去东海流波山。”
“流波山?为什么是流波山?她想做什么?”
“她说,可以不计较我放火烧青丘和伤了拂云公主的事,但是她要求涂山归顺于青丘,我若有条件,可以面谈。”涂山显摸着下巴飞快想了想,“照理说,她不应该选择东海,那里离涂山远,离青丘也不近,而且根本不是青丘的治地……”
行云神色郑重:“道不同,不相容。我们原本就不可能臣服于青丘,既然如此,此行不必前往。”
“不,要去。”
“显,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我知道,但我想看看幽真究竟搞什么鬼。”
行云思忖再三,道:“那好,我跟你去。”
涂山显认真打趣道:“你跟我去,谁坐镇涂山?以我现在的法力,来去这一趟还是很轻而易举的,你跟着我,说不定我脱身时还要折身回去救你。”
行云被说得接不上话。
涂山显将青丘下的帖递给他:“去吧,回他们的使者,三日后,我一定准时到。”
东海流波山,入海七千里。
青丘女帝选择面谈的地方,其实也不在流波山上,而是建于海中的一座明光台,与岸有蜿蜒木桥连通。
涂山显到的时候,明光台上无人,他坐在那里,看看山上苍色的夔牛,再看看海中的虹彩和蜃景,并不觉得无趣,只是不知不觉时辰就过去了,与他相约的幽真却没准时出现。
太阳从中天偏西的时候,流波山上夔牛骚动,吼叫声如雷。
青丘女帝终于姗姗来迟。
人来迟了,排场可半分不减,彩衣侍女八人,毕恭毕敬跟着上了海中的明光台,分列在明光台八面。
青丘的女帝仍旧是老样子,艳美不可方物,长裙铺地,她像是一朵盛开的火莲花,初至明光台,她毫无顾忌地攀上安坐人的肩,旋身笑语娇嗔道:“呀,你是故意的吧?你明知道我喜穿赤色,今日你着玄衣来见,堪堪好是般配呢,太子有心了。”
涂山显危坐不动,淡淡扫她一眼:“女帝多心了。”
幽真不恼,轻哼了一声,抚他面颊再笑道:“每次看到你这张脸,我真是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席座已备,女帝不坐下说话?”
“当然坐,难道你会让我靠在你怀里说话吗?”
涂山显颇为自嘲地笑出声:“天上和地下,四海八方,从不缺样貌好看的男人,依女帝尊位,品味必然不会如此肤浅。敢问,这么多年,除了这副皮囊,不知道女帝还瞧上了我什么?”
“实不相瞒,我的品味还就是这样肤浅,一开始看上你,只是为了你的这副漂亮皮囊。”青丘女帝腰肢轻摆,伴随着银铃似的娇笑声款款坐下了,她屈指勾起自己的一缕青丝把玩,眉目顾盼间全然媚态横生,“不过都好几百年了,慢慢由表及里,就看上你整个人啊,只要是你,什么都好,你要是能来青丘与我共享帝位,那就更好了。”
海风吹得他牙酸。
他惆怅说道:“女帝抬爱,令我惊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