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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鹿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方湛跟在张子捷的身后走进了楼梯间。她快步追上去才发现那里有一道门，无论进出，都需要指纹或者刷卡。
儿科病区和产科病区是一附院住院部最特殊的两个科室，为了保证孩子的安全，这两个病房所在的楼层每一个进出口都装有门禁，外来人员不得随意进出。患者办理入院的时候会领一张门禁卡，医护人员则在入职的时候就录入了指纹。
张子捷带着人沿楼梯往下走，在两层楼中间拐弯的地方有一个小露台，平时会有一些值班医生或患者家属在那里抽烟，这个时间段倒是空无一人。
张子捷双手搭在栏杆上，白大褂的下摆被风吹起，隐约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细腰和大长腿。
他并不去看身旁的人，目光落在远处，那是医大的足球场，此刻正在进行一场小规模比赛。
方湛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是一场5v5的半场比赛，双方用小球门缩小场地，没有门将，进球却并不容易。一群小伙子带着球在场上奔跑、碰撞，摔在地上又立刻爬起来继续投入球权争夺。
方湛在人群中依稀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明明比人家矮了一个头，却在对抗中倔强的不肯认输。他身上穿着一件皇家马德里的5号队服，大大的球衣套着小小的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那时候的张子捷总喜欢宣称“世间五彩，我执纯白”，如今倒是应验了当年的口头禅，果真每天都穿一身纯白。
“我记得曾经有个人非说自己是三中齐达内。”这话说出口，在工作中向来不苟言笑的方大律师，竟然把自己逗笑了。
“三中齐达内”这几个字让张子捷有点恍惚，十多年前的他，看球总有人陪着，踢球总有人护着。那一年的世界杯，齐达内以一张红牌告别自己的职业生涯，法国队在点球大战中惜败意大利，与大力神杯失之交臂，他在电视机前泣不成声，有人一边骂他傻逼，一边拿纸巾胡乱给他擦着眼泪。
“谁年少时没个中二的时候呢。”远处的球场上有个孩子一脚大力抽射，皮球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飞入球网。进球的小子跳起来摆出C罗的标志性庆祝动作，随后被一拥而上的队友扑倒在地。看到这里，张子捷也不经意勾起了唇角。
“现在还看球么？”方湛问道。
“看看比分，比赛就不看了，没时间也没那个条件。”
方湛点点头：“也对，少熬点夜。”
“不看球我也没少熬夜。”张子捷弓着背身体前倾，看似是把上半身重量都撑在了栏杆上，实际却是因为长期不规律的饮食习惯，让他换上了慢性胃炎，没来得及吃午饭，胃痛有了要发作的趋势，尽可能屈起身体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张子捷打算回办公室吃几片奥美拉唑，不想在这儿跟他扯闲篇：“有什么事你赶紧说，我还有很多工作。”
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方湛想要用他们曾经最热衷的足球话题拉近彼此十年间疏远的距离，却不料对方并不买他的账：“有很多话想说，又不想耽误你的工作，”他不知从哪个兜里摸出张名片递过去，“希望找一个充足的时间，我们能坐下来聊一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张子捷这才发现，在对方伸过来的右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银色戒指，正向自己传达着“此人已婚”的信息，无论如何，他发现自己没法心平气和的面对这个事实，那就只能远离和逃避。
“没这个必要吧，这些年发生了什么重要吗？”
他害怕自己在方湛跟前多停留一秒，某些不该有的情绪会不由控制的爆发出来。话音未落，他便往前迈了一步，准备与对方擦肩而过，迅速离开。
却没想到，方湛忽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无论如何，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就算在法庭上，犯罪嫌疑人也有最后陈述的权利。”
“我不是法官，在我这儿没有。”张子捷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消失在楼梯间内。
没想到，即便面对无理取闹的患者家属，说话也态度温和不失礼貌的人，在自己面前态度却如此强硬。和十年前一样，方湛拿他没什么办法，又想摁着人不管不顾揍一顿再说。可是他不能，如今的张子捷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缠着他，求他帮忙做这做那的小混蛋了。
他们错过了彼此十年，这十年间张子捷一直是他心尖上不足为外人道的那颗朱砂痣，前几年他在国外，从同学那里打听到那人考上了医大本硕连读，想要联系他说清楚当年的事情，却因为远隔重洋，力不从心。
后来他回国了，三年的事业上升期之后家里又发生了重大变故，他只能工作家庭两头奔波，累得头都快秃了，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其他。
命运在这个时候安排他们再次相遇，看到张子捷的那一瞬间，方湛心底积攒了多年的情绪隐隐有压制不住的趋势，这些年来从未宣之于口的爱意和思念叫嚣着蜂拥而出，险些从胸腔满溢出来。
但同时他心里也清楚，十年的空白几乎将他们变成了两个陌生人，他必须向张子捷说清楚当年迫不得已不告而别的原因，无论张子捷原谅与否，唯心的说，茫茫人海中他们能再次相遇，这就是缘分，他得让张子捷知道，这么多年让自己魂牵梦萦始终放不下的也不过一个人而已。
他忽然一拳垂在了身旁的栏杆上，感觉自己可笑至极，一个天天在法庭上跟人摆事实讲证据的法律工作者，现在居然要用“缘分”二字来自我安慰。
方湛回到病房的时候黄小鹿已经走了，那一叠资料放在方书棋的病床边的柜子上。他儿子做完了雾化，小脑袋埋在松软的枕头里睡得香甜，他妈却坐在一旁若有所思。
方湛拿起资料正准备处理工作，他妈却忽然小声道：“我有话跟你说。”
他现在全副心思都系在了张子捷身上，他妈想说什么他也能猜到个大概，可他什么也不想谈，于是头也不抬：“有什么话等小棋棋睡醒再说。”
一连两天晚上，方湛白天在律所为了那个贪腐案忙得不可开交，晚上想在医院给儿子陪床，他妈却死活不让。何林惠扛着高血压也要亲自在病床前守着，能不让他儿子露面就一定会阻止方湛来医院，尽可能的不让他和张子捷有任何接触。
方湛没办法，只能请了护工24小时把老的小的都照看着。谁让他们家现在是孤儿寡母，而他这个唯一的顶梁柱要赚钱养家，实在脱不开身。
经过两天的治疗，方书棋已经不再反复发热，咳嗽却比之前更加平凡，尤其晚上睡着以后，咳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喉咙里全是痰鸣音，又因为孩子太小吐不出来。
何林惠又急又气，终于在第三天早上查房的时候，当着科室主任的面把所有的怒火都洒在了张子捷身上。
“我们住院第三天，孩子每天输液雾化，折腾得不行，药也没少吃，咳嗽却反而更厉害，痰也多了起来，你们到底行不行？”
主任看了看挂在床尾的记录本，张子捷的治疗完全没有问题，护理也是严格按照医嘱执行。孩子无论是咽喉情况还是肺部情况都正在好转。严格来说，就算七天之后患者出院，咳嗽和痰也还会持续，直至整个肺炎恢复期。
但家长为了孩子的并着急上火他可以理解，于是好言好语的安抚对方情绪：“家属先别着急，无论是咳嗽还是痰多，都是肺炎恢复期必须经历的过程，我看了，你们的主管医生是张医生，这可是我们科室重点培养的年轻骨干，放心吧，孩子病情稳定，恢复得很好。”
何林惠冷笑：“我不管你们是不是重点培养这个人，反正我孙子就是不能做培养他的试验品。我们来的那天，你们这位技术骨干和他的实习生把我们丢给一个导诊护士就跑了。你们的年轻骨干对工作和患者毫无责任心，我要求换一个主管医生，要么我们就转院。”
除了张子捷和主任，一大帮实习生、规培生、进修医生以及护理人员将方书棋的病床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听得出来对方这是胡搅蛮缠，借题发挥。就是不知道他们一向讨人喜欢的小张医生怎么就入不了这位大妈的法眼，三番两次找茬儿。
主任有点生气，毕竟张子捷曾经是他最得意的学生，如今是他最满意的下属，被人当着面如此没有根据的质疑也让他愤怒：“主管医生我们是不会换的，当然，转院是你们家属的自由。”
说完，这位花白了头发，至今还战斗在临床工作第一线的老专家犹如港片里社团老大退场似的，带着一大帮人呼啦啦涌出病房。
方湛大清早第一个来到律所，在办公室翻了几页卷宗，同事们陆陆续续上班，他正准备召集人开会，却接了个医院打来的电话，得知他妈刚才的丰功伟绩之后，立马开车往医院赶，来到病房就直接被张子捷请进了医生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