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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最新的这一折戏他们刚好排完,魏长宁便见一个穿着厚重戏服、脸上尚乱七八糟抹着大红胭脂的小戏子从戏台上一跃而下。
小戏子也不顾自己的妆还没有卸,便蹬蹬跑过来,踮着脚附在魏镜耳旁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的悄声说些什么。
她侧耳仔细听去,便听到那小戏子小声惊呼道:“班主班主!那公子又来了!”
“人家是给我们送钱来了,你慌什么。”魏镜头都没抬,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
小戏子脸一红,她别别扭扭的不好意思道:“班主,我不慌,我只是怕我们哪里服伺的不好,得罪了那位公子。”
魏镜只觉好笑,他一言戳破小戏子的小心思。
“是你想去伺候那位公子吧,那位公子又什么时候缺人,需要我们服伺了?人家一个小厮、侍卫都不带,就是不想被人打扰,你可不要尚自去打搅了公子!”
然后他又笑骂道,“那位公子愿意包下整层楼去看我们的戏,就是因为我们的词写得妙、戏唱得好,你多花些功夫在这唱戏的功夫上,岂不是更容易得公子的青眼?”
魏长宁听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方才倚在门口的那男子就是近日来舅舅经常念叨的‘精通戏曲’‘包场听《挽悲欢》’‘喜戴银面具’的公子。
近段时间,总有一人日日大手笔地包下二楼,再点上两壶最是醉人的金玉酿,每次又只喝一壶,另一壶原封不动,像是留给他要等的人一般。
他亦不喜旁人近身伺候,所以身旁没有一个小厮或者侍卫,整层空荡荡的二楼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自酌自饮,偶尔看得痴了,还会跟着默念几句戏词。
原来竟是他,魏长宁若有所思,暗暗地给他贴上了一个‘有钱无处花’的奢靡标签。
“是。”听到魏镜这样说,小戏子脸有些发烫,然后她又忐忑道,“那班主…你说那位公子是不是看上了翡玉姐呀?”
翡玉是戏班的台柱子,戏班子唱的几场戏中都由她来扮演戏份最重的女主角。
“胡闹!”魏镜瞪了小戏子一眼,“翡玉在《挽悲欢》中的扮相可远不如她其他戏的扮相好看,他要是看中了翡玉,那为何《挽悲欢》没有她戏份的戏也场场不落呢?”
这倒是大实话,翡玉在《挽悲欢》所扮的是威严霸气的长宁君,长宁君长相与寻常柔美女子有所不同,她面容刚毅,棱角间颇有些冷厉的君主之气,而翡玉容貌虽也大气,但饰演起长宁君来总不如其他戏来的得心应手。
大抵长宁君的君主之威已悄无声息地融到她的面貌中,寻常人扮不出她那身无双气度,便如何看都有些别扭。
听懂这句话意思的小戏子便不吭声了。
看小戏子不说话,魏镜颇有深意道:“我倒觉得那公子看的既不是人也不是戏,他只不过是在等一个人罢了。”
见那小戏子瞪大了眼睛的吃惊模样,魏镜这才神神秘秘接着道:“或许是那位公子与他等的那个人有着一段与《挽悲欢》相类似的过往,所以他才这么执着于这出戏。”
听到这话的魏长宁颇有些无语,写戏本子写多了的人就是这样,看什么人都能看出一台戏来,一个痴迷戏曲的贵公子包场看戏都能被他看出一段不可对外人道的情伤来,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天赋异禀吧?
魏长宁从二楼下来,向魏镜请安,魏镜看向她,讶异道:“你今日没去练弓?”
魏长宁正要答话,就见一人喘吁吁地跑过来道,“不好了!翡玉姐手拉伤了!”
然后他又焦急道,“下一场戏有挽弓的动作,但可以临时扮长宁君的人今天都去杨家唱戏了,班主这可如何是好?”
翡玉跟在后面,她痛苦地捂着右臂,道:“班主,对不住……”
魏镜立刻打断她的话,关切道,“这有什么对不住的,你应当好好休息就是!”
翡玉感激地点了点头,她又迟疑地想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了魏镜旁边正背着长弓的魏长宁,眼睛一亮,道:“班主,若长宁方便的话,她可以扮演长宁君!”
每一个记得长宁君画中容貌的人见到魏长宁时都会大吃一惊,因为她长得与长宁君着实太像了。
长宁君面貌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左眉眉锋处微断了一点,那微微一断倒给她面庞添了几分凌然肃杀之气,而魏长宁左眉上那一断痕与魏蕴毫无二致。
尤其是魏长宁狩猎时将弓拉满,面容沉肃,微眯着眼盯着远处的猎物,长箭在手中将放不放时,总会让看到这一幕的人惊地直喊长宁君再世了,因为她这副样子与‘长宁君裂天一弓’图上魏蕴的神态像极了九分以上。
这场戏中扮作‘长宁君’一角的人并无戏词,整场也只有开弓挽箭这一个简单的动作,所以手拉伤的翡玉才会第一时间想到去求魏长宁去替她代这一场戏。
在她看来,长宁只需开场前换上戏服,都不用费大力气画什么浓妆,就可以直接上戏台拉开那惊天一弓了,由气质与容貌都像极了魏蕴的她来出演长宁君,简直就像是本色出演,哪还用得上费心揣摩角色的一举一动。
魏长宁一怔,她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来问个安,还会有这么多枝节横生。
还未等魏长宁答话,魏镜先态度坚决地拒绝道:“不行!”
翡玉为难道:“可是那位公子已经上了二楼正等着我们呢…班主,长宁就是开弓一个动作,并无戏词……”
“就算我去扮长宁君,长宁她也不能上戏台!”魏镜十分强硬,他怒道:“你可知道她……”
他的话才说了半截,就立刻意识到不妥,硬生生的把下半句‘…是什么身份!’给咽了回去。
魏镜一直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魏长宁每次被先生退学后,气得快要自爆的魏镜也不过就是搬出一大堆大道理,苦口婆心地亲自对她进行思想教育,连棍棒也没有动过,而戏班子里的这些人们更是与他如同家人般,平日从来没有红过脸,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然而他今天的愤怒似乎还带了点其它的情绪,一种有负故人所托的愧疚被他深深埋在表面的怒火里面。
场面一度尴尬下来,翡玉第一次被魏镜这么怒吼,有些不知所措,她小心翼翼道:“那…班主,我们今天这场戏就?……”
“让我来吧,不过是一个拉弓挽箭的动作而已,这场戏长宁君是要戴面具的,我与翡玉姐身形相似,谁也认不出来是我。”魏长宁忽然道。
她知道魏镜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便故意答应下来,想试探一下魏镜容忍的底限究竟在哪。
魏镜似乎是没料到魏长宁会这么说,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魏长宁,“你看过《挽悲欢》?”
“挽悲欢是万弓之首。”她言简意赅道。
魏镜这才反应过来,的确,魏长宁对这些情爱之事从来不感兴趣,她会注意到这出戏不过是因为它是以长宁君的那柄鎏银长弓命名的。
挽悲欢乃万弓榜首,亦是长宁君的伴生契灵,亘古以来,伴生有契灵者唯有二人,第一人一统北陆,为第一任北君漠恒君,第二人荡平北陆叛乱世家,正是长宁君魏蕴。
《弓榜》的封皮上画着的正是这把传奇之弓,自千年前长宁君身死道消后,那柄弓并没有随着长宁君化为尘土,而是以青藤自封在万灵之墓的顶层上,镇着数万罪大恶极之人的契灵。
“班主,二楼那位公子问我们为何还不开始?”外面小厮匆匆进来,看着屋内气氛古怪的三人,怯生生地问道:“班主,长宁姐,怎么了吗?”
然而并没有人理他,魏镜阴沉着脸与平静的魏长宁久久对视着,两人皆不发一言,仿佛在无声地交战着。
“那你便去罢!”许久之后,魏镜这才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转头拂袖离去。
翡玉姐刚不安地想唤住魏镜,却被魏长宁拉住,她摇摇头,道,“莫理他,他气一会就消了。”
“…是。”翡玉叹了一口气。
待魏长宁换上戏服后,在旁扮作妖皇的柳木不经意一瞥,就彻底惊住了,她头戴白玉冕冠,身上披着绒白绣银长袍,脚踏笔挺长靴,鎏银长弓负在身后,明珠侧垂在她耳畔,在她脸旁倒映上几分微末冷光,眉间一点断痕藏尽杀气,秀美恍如天神下凡。
若不是知晓眼前这人是魏长宁,他那一刻真的就要跪下磕头喊长宁君万安了。
“…像,真是太像了!”他喃喃道,“这简直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
“好啦好啦,再不上台班主可就要生气啦。”
翡玉连忙帮长宁带上最后的面具,那银色面具覆住了她半边容貌,只剩下英挺的眉眼露在外面,妆成后,翡玉又催促着他们赶快上台,不要误了时辰。
魏长宁一上台,就见那男子桌上还是如往常般摆着两壶金玉酿,一壶置在桌的另一侧,一口未饮,一壶摆在他面前,透明的玉壶中琼浆已快见底。
他孤身一人坐在二楼,执起玉壶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举杯一饮而尽,他虽然一杯杯地灌着酒,却丝毫未见醉态,只是从眼眸深处隐约能窥得几分悲意。
见此一幕,她心中纳闷,他对面那壶酒是留给谁的?难不成舅舅这次真的猜对了,这男子果真有什么情伤之事需要借酒消愁?
她不仅为那壶没有动过的金玉酿感到可惜,那正是她最喜欢喝的酒。
男子似乎感受到她探究的视线,缓缓转过头来,与她正好对视上——
此刻那男子只覆着半张银面具,露出清冷眉眼来,
她一望之下,突然词穷,脑海中似有一本字典,被心中刮起的乱风吹得沙沙作响,可翻过的无数页上都只有苍白的‘倾国倾城’一词。
凌厉剑眉斜飞入鬓,右眉中间划有一深深断痕,杀伐之气皆内敛于其中。
他眼中无酒,却叫人望之即醉。
他似乎看遍春与秋,看尽日升与落,无所爱,无所恨,只是凡世一过客,抽身于万般浓烈的爱恨憎恶,不染一丝七情六欲,世事无法扰动他眼底半分波澜,在他那双寒凉黑瞳中寻不到一丝情绪的踪迹。
她甚至能够想象到这双眼眸如果有情绪,怒时应当似炙热熔浆翻滚沸腾于无边火海中,笑时又像漫天星子齐落茫茫大江,熠熠生辉。
这男子穿着一身与他人一般的朴素黑衣,外面简单披一件绣金披风,却无端端地予人一种气势极盛的感觉,戴上全脸面具时他这身凌厉气度尚不显,待他露出眉眼后,却似宝剑出鞘乍现寒芒般逼地人们无法直视。
她甚至觉得这男子不应在这破落小戏楼里听着戏,而是应高高在上地站在宫堂殿宇中接受众臣朝拜。
他究竟是谁?……
这个念头一起,刹那间,无数光影片段又在她脑海中如烟花一般炸开来,一个稚嫩声音遥遥传来。
“…魏蕴,你连他都忘记了吗……”
“…让我来告诉你,他是你的谁……”
“…他是你最亲爱的……”脑海深处那人一字一顿道,“…师傅!”
师傅!她瞳孔一缩,踉跄后退一步,紧接着又跌入疯狂转化的幻象中。
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在雪地上跑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脚印,从伤口涌出的鲜血顺着小腿流下,在白茫茫雪地里蜿蜒出一条细小血溪,尤为刺眼。
在她身后,一群白衣人正纵马向她疾驰追来,雪地上除了她愈发浓重的呼吸声外,就只有整齐到可怕的马蹄声。
马蹄声不停逼近,身后的追杀者们无声无息,冷漠地注视着前面逃亡的狼狈小女孩,像看着死到临头的猎物一般。
追杀者的领头人从背后取下长弓,微咪双眼,对准小女孩的心口,拉开弓弦放箭。
凌厉破空声像盘旋在猎物上空的秃鹫凄厉叫声,宣布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小女孩瞳孔猛地一缩,向天长长悲吼一声,直觉自己是无法躲开这只长箭的,却又不甘心这埋骨雪地的悲凉命运。
利箭从她背后贯穿心脏而过,鲜血瞬间喷溅而出,在雪地上大朵大朵地绽放出绝美而又残忍的血色玫瑰。
正当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开始飘忽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燃起一团烈火来,然后一声嘹亮凤吟从她嘴中发出。
她捂住胸口,痛苦地咳出一口带着火星的血来,冰蓝色火焰跳跃在鲜血中,在雪中翩翩起舞,它以血为燃料,将她面前雪地中的雪融化得干干净净。
正当小女孩怔怔地看着那团幽蓝火焰时,忽然间天空深处轰然响起一声惊雷般的高昂凤吟。
那凤吟雄浑有力,余声贯穿数千里以外,隐藏在树林里的百鸟扑棱棱飞起,队列整齐划一地朝凤吟发声处飞去,赫然一副百鸟朝凤的壮观模样。
伴随着那声凤吟,一只烟青凤凰虚影从天而降,它身上羽毛为淡青灰色,如山上新雨过后笼罩着层雾的朦胧景色,清绿中覆着一层薄纱般的灰,浑身环绕着几股冷厉的冰霜气息,它不过是微微振翅,便在这雪地刮起一阵凶猛的暴风雪。
它朝她俯冲下来,在触碰到小女孩的那一刻化为虚影,而后彻底融进了她的身体。
追杀目标出了意外情况,追杀者们也只是眸子里闪现出一分异色,然后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与状态,又冷漠地抽出一枝箭,弯弓凌厉射出。
眼见着长箭就要射中自己,小女孩低吼一声,努力将左手抬起,对准近在咫尺的追杀者们,她体内的躁动气流寻到出口,如冲垮大坝的洪水般势不可挡,又如瀑布般直泄千里,从她掌心处狂野轰出。
瞬间,绵延千里的雪地被轰出一道甬道般的裸露大地来。
她面前积了半米深的雪被刮出一条露出湿润地表土地的甬道,原本就要抓住她的追杀者们不知所踪,不知道是被刮到千里之外,还是被绞杀成了细碎骨灰,混着尘埃散落在空中。
小女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还想要继续向前逃跑,却终究体力不支,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后,脚一软眼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倒在了这厚实积雪中。
朦胧间,她看见了一双黑靴出现在她眼前,黑靴的主人弯腰将她抱起,一步步抱着她走出这千里雪原。
小女孩不愿意呆在陌生人的怀里,不安地挣扎着,那人淡漠出声道。
“别动。”
那人胸膛并不温暖,反而散发着隐隐的寒气,可在这空无一人的冰天雪地中,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倚着炉火,喝着滚烫的热茶一般暖和。
她侧听着他强大有力的心跳声,忽然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里……”小女孩哑着嗓子问道。
男子垂下眼来,看了怀中的小女孩一眼,抬头答道。
“我是你的师傅,带你回家。”
小女孩喃喃道:“师傅……”
…师傅!
这声无比陌生却又万分熟悉的称呼在魏长宁耳旁响起时,直如惊雷骤击水面,在她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无数声或撒娇或嚣张或悲痛的师傅疯狂袭来,她仿佛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挣扎出水面,刚用力呼吸了几口,却刹那间又被拽入另一处深海中。
“…师傅,我熬了一宿也没有想出这阵法……”
这是小女孩灰心丧气又带了点撒娇的声音。
“…师傅,等哪天我能够打败你了,就把你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这是少女肆意张扬的调笑声。
“…师傅,我喜欢你……”
这是……
那些不知是何出处的光影片段戛然截止,再度跌回到现实中的她茫然了一瞬后,便听到身边扮演南皇的柳木小声提醒道。
“长宁,该挽弓了。”
不知为何,她有些心神不宁,像刚经历过什么事情一般,可当她拼命回想时,脑海里与心里俱是空荡荡一片。
那些被刻意抹成空白的记忆如同掌中沙,越是用力紧攥,流逝得越快。
她轻轻摇头,压抑下自己起伏不安的情绪,拉弓挽箭,轻松地完成了自己的戏份,正要下场时,她突然回头望向了那男子。
他正从原先没有动过的那壶金玉酿中倒出一杯清冽的酒来,远远向她举杯,然后他唇齿轻动,却未发声。
然而她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他的唇语——
——我终于找到你了,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