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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马一大早就起来，写了张长长的采买清单，又给罹天烬发了帖子。
他是个极具人界烟火气息的凡人，人来客往，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之间，似乎就是他认为最亲近最真诚的交际方式。
刚开始罹天烬觉得他实在是太富有乡土气息，只是碍于樱空释的面子勉强奉陪，然而到了后来，却也慢慢尝出点与众不同的味道来。
李马喜欢亲自下厨，精心烹制菜肴，菜品不多，但每一个人的口味都会照顾到，食材未必珍稀，却荤素搭配，浓淡相宜。
几个人围坐在并不宽大的小桌前，喝两口酒，吃几口菜，点评一下食材，讨论一下凡人与神族徒手搏斗的一百零八种方式和技巧，再拿剑灵打打趣。
没有王宫大殿里繁复冗杂的礼节，没有长长餐桌上看不见彼此的疏离，一张小桌，一壶酒，几碟小菜，阔意谈笑，温馨随意。
罹天烬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感受到这种家庭小宴的气氛了。
樱空释坐在桌子前，剑灵爬上樱空释的肩头撒娇，李马端着菜进来，笑着招呼道：“烬王子，今日做了你喜欢吃的醋汁酿蜜排，尝一尝，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剑灵从樱空释肩膀上又跳下来，飞到李马的面前：“李马宝宝，你醒啦！”
李马伸出手指将他在空中弹了一个跟斗：“什么宝宝宝宝的，没大没小！”
他又拿起一块点心，掰了一小块塞进嘟着嘴的剑灵手里：“塞住你的嘴，叫哥哥！”
剑灵捧着那块点心站在桌子上，他歪着头看看李马，又看看樱空释，突然意识到，以前那个爱和他拌嘴逗趣的小王子，已经真正消失了。
樱空释没说话，剑灵捧着点心发呆，李马看了看他们：“怎么了，我可是忙了一上午，难道你们不高兴？”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罹天烬看了樱空释一眼，又坐了下来，“倒是很久没有吃过你做的菜了，难为你一醒来就记得我们。”
“虽说已经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太客套了显得生分，”李马笑着坐下来，给他倒上酒，“但还是想感谢你，这些年来对释的照顾。”
他将酒端起来：“敬你。”
罹天烬勾起唇角，端起酒与他碰了碰：“也敬你，终于回来了。”
樱空释也端起酒：“欢迎回来。”
几人喝了口酒，李马放下酒杯：“吃菜吃菜，今天这一桌都是我做的，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李马一边说着一边手下不停，不一会儿就将樱空释碗里堆成了小山。
剑灵捧着还没有啃完的点心哀嚎：“又来了！你俩多少年了，还腻歪个没完！”
李马瞪了他一眼，又将一个小小的盘子推到他面前：“我没给你吃么，这是专门给你做的！没良心！”
剑灵冲他吐舌头：“略略略……算你有点良心！”
几人用了饭，李马陪着罹天烬在刃雪城转了转。
“释对我隐瞒了一些事情。”
李马一边走一边道：“原本我以为，他向来心思很重，大概是为了让我醒来，做了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转了牛角尖。”
“但是今天看见你和剑灵才知道，”李马顿住脚步，“不止是他瞒着我，你和剑灵，也很清楚这件事情。”
罹天烬也停了下来：“你想问什么？”
李马看着他，笑了笑：“如果我问，你就会回答吗？”
罹天烬也笑了一下。
他侧头，火红的眸子看着眼前的皑皑白雪，有些微微出神。
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自小便与樱空释认识，一百多年，一直都是亦敌亦友的关系，直到你的出现。”
“嗯？我怎么了？”
罹天烬勾起嘴角笑了笑：“你是一个凡人，原本我十分瞧不上你，那时我就一直纳闷，你既没有英武不凡，又没有倾国倾城，怎么就把那个冰坨子迷得神魂颠倒的。”
“……”
“可是后来慢慢了解了你才知道，你活得太明白，又内心包容，如果没有你，冰火两族，大概也没有现在的和平。”
“你高看我了，我就是个凡人，”李马笑了一下，“不过你也太贬低我了，我还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差吧。”
罹天烬弯弯嘴角，随后又道：“你不知道这一千多年来，樱空释做过多少疯狂的事情，如果你再不回来，可能我对他的耐心也已经用尽。”
李马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罹天烬看起来骄傲不羁，其实粗中有细，而且他性情豁达又不拘小节，能让他都忍不下去，足见樱空释的任性。
“这些年，多谢你了。”
“没什么好谢的，”罹天烬道，“在这世上，只有你能安抚他，也只有你能让他平静。”
“这些年，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情，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李马的眼神慢慢沉静下来，看来对于这件事，罹天烬是不打算说了。
“樱空释太偏执，这也许不是件好事，但正因为他的偏执，在你身上一次次创造出奇迹，”罹天烬顿了顿，“李马，珍惜你现在的生命，天道运转，命运轮回，这是我们神族也无法掌控的，你能够重活一次，便是对他最大的抚慰。”
李马看着他，罹天烬性格一向不羁，可是这次他醒来，却发现这个向来大大咧咧的神族，眼里也藏了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的心里，似乎也压着许多事情。
“你，”李马斟酌着语气，“似乎也有心事？”
罹天烬自嘲的笑了一声：“到底是不再年轻了啊，既然生而为神，为什么要有感情。”
“只要有一颗肉长的心，又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李马摇头道：“说到底，只是被情感所伤，而觉得负累。”
两人静默了片刻。
“不说这些了，”罹天烬洒然一笑，看着前面的演武场，“许久没有与你切磋，练练手？”
李马笑了一下：“乐意奉陪。”
两人便去到演武场，一人挑了一件兵器，痛快淋漓的打了一场。
以前两人比试切磋，罹天烬都不用灵力，但是这一次，却中途使了灵力出来。
李马只是微微一愣，却很快的反应了过来，他现在也并非没有灵力的凡人，罹天烬并没有用全力，两人你来我往，倒也旗鼓相当。
等得各自收了兵器，罹天烬看了他一眼：“灵力用得不错。”
李马将手里的剑随手扔回兵器架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现在不管是武艺还是灵力，都比以前更得心应手。”
他回头，见罹天烬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似乎带着几分探究。
“怎么了？”
“没什么，”罹天烬移开视线，“我回去了，你给樱空释说一声，我就不去了。”
“那好。”
李马目送着他的背影慢慢远去，总觉得他刚刚的目光似有深意。
他摇了摇头，一千多年了，不管是人还是神，都会变的，更何况还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
李马出了些汗，回到寝殿冲了个澡，等他穿着中衣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外间已经摆放好了叠得整齐的干净衣服，走进了用手一摸，还带着些许烘过之后的温度。
不仅如此，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李马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向不让宫人服侍，事事亲力亲为，他在刃雪城待了许多年，还从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他穿好衣服从屏风后绕出来，却看见樱空释坐在外间的桌子旁，手里拿着一本书。
他微微侧着头，一头雪发随意的系着，额角散落几缕发丝，衬着那只蓝色的眼睛，越发显得不染尘色。
李马心中一暖，他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来，伸手环住了他，将下巴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在看什么？”
樱空释将书合上给他看，是一本孙子兵法。
“是我以前看过的书，”李马翻了两页，“你还留着。”
樱空释顿了一下，嗯了一声。
其实不是他留着，这是小李马曾经落在他这边忘了拿走的，若是还放在原来的宫殿里，想来现在都已经被封起来了。
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书，小李马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收了起来，这大概是唯一遗漏的。
只要想到他，想到他的过去，想到他在这幻影天存在过的痕迹都必须得抹去，樱空释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发疼。
“释，”李马又重新把下巴搁回他的肩膀上，“刚刚的衣服和姜汤，是你叫人给我准备的？”
“嗯。”
“你怎么这么好，”李马似乎很高兴，他在他耳边说着话，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一动一动的，“我还以为是艾玛弄错了，都有点受宠若惊。”
樱空释静了一会儿。
他突然发现，不管是对小李马还是对李马，他一直都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们的照顾，他与李马在一起四百多年，除了小情蜜意时李马手把手的教过他做了一道菜，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做过。
现在他仅仅是让人给他准备了一下衣服，他便这么开心，足见自己平日里做的，太少太少了。
“我以后，”樱空释慢慢开口，“会尽量对你好。”
李马笑了出来：“怎么会这么说，说得好像你以前对我不好似的。”
“我确实，做得还不够好。”
李马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樱空释目光悠远，似乎藏着极重的心事。
他抬起头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在一起，都是我在照顾你？所以你觉得过意不去？”
樱空释收回目光：“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李马自他身后抱着他，又将脑袋搭在他肩膀上，抱着他摇来摇去，就像两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你想啊，你出身尊贵，生来便是小王子，”李马抱着他道，“我呢，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你不懂柴米油盐，我呢，又喜欢小家的温馨，你处理政务，我便操持家务，放在人界来说呢，你主外，我主内！”
李马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似乎自己也觉得这个比喻有些好笑。
樱空释的唇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每个人表达的方式都是不同的，我喜欢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这也是我的爱好，但不能因为我喜欢，便强迫你去做你不擅长的事情罢，”李马又抱着他摇了摇，“当初我认识你喜欢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若是因为你没有学会打理这些生活琐事，我就嫌弃抱怨，那和负心汉有什么两样？”
他停了一会儿，见樱空释不说话，又摇了摇他：“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樱空释莞尔：“你总是有许多歪理，我说不过你。”
“你不是说不过，你是让着我，”李马笑吟吟道，“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
“我怎么对你好了？”
“嗯……”李马想了想，“比如说，你是神族，喜食花香，但是为了照顾我的饮食习惯，便与我一起吃五谷杂粮，你是高高在上的冰王，与我身份差距太大，但是为了维持我们的感情，你顶住了许多外来的压力。”
“你灵力强大，却处处让着我，我不在了，你就等着我，”李马越说越收不住，恨不得将身边的这个人爱到骨子里去，“你的好，都藏在心里，又不会表达，别人看不出，我看得出。”
李马突然有些感叹：“别人常说，我只是一个凡人，何德何能能得到你的青睐，可是我却觉得，我并不是一无是处。”
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因为只有我懂你，你高兴了，我懂你，你难过了，我也懂你。”
他抱着他像两个不倒翁娃娃一样摇来摇去：“你瞧，杀人不眨眼的冰王被我这么摇来摇去，也不会生气。”
李马微微笑着：“再没有比咱俩更般配的情侣了，不是吗？”
樱空释被他说得心里一阵温暖，又似被蜜酿过的一般甜，他侧头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李马歪着头道，突然似恍然大悟，“啊，你是觉得我亲了你，占了你的便宜！”
他将头凑过来，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来来来，我让你亲回去！”
樱空释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马见他终于开怀，也笑了起来：“看看吧，还是要多笑。”
“人活着呢，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所以，为什么要让自己天天都不开心呢，”李马在他鬓角亲了一下，眼睛漆黑明亮，“不计以前发生过多么不开心的事情，只要我们一起，便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踏不平的路。”
他松开揽着他的手，认真的看着他：“你说是不是？”
樱空释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似乎永远都盛满了对未来的乐观和热情。
樱空释眼睛弯了弯：“是。”
李马笑了起来：“今天你不忙，我去温些酒，我陪你坐坐，小酌一会儿，咱们聊聊天，看看雪，你觉得怎么样？”
樱空释弯着嘴角道：“好。”
“那你等我一会儿。”
李马站了起来，又似舍不得，弯下腰来又亲了他一口，然后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走了出去。
樱空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意慢慢收了起来。
李马对他太好太好，在这世上，唯有他懂他，爱他，理解他，人的一生中有太多的过客，能在芸芸众生中遇见这样的爱人和知己，并能与之相守，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然而他现在越是幸福，这幸福就越是会提醒着他，现在的一切是怎样得来的。
“从此以后，每当你看见他，都会想起我，你永远都会记得，你亲手养大的小王子，为了你的爱情，付出了他的生命。”
“释，你的心里，可会有一点疼？”
樱空释微微闭了闭眼，右手慢慢抚上胸口。
会，疼的。
从今往后，他再也无法理所当然的，享受李马给他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