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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衡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红销金绣花纱幔帐底。
这纱帐看着很眼熟,她茫然的想了片刻,是了,这沙帐的纹路料子和她公主府寝室里半年前新换的那张纱幔是一样的。
都是金贵罕见的料子。
床也十分软,垫的是绫罗缎子。
可汴京城外的尼姑庵里怎会悬挂这等稀罕物。
赵衡在床上坐起来,伸手撩开纱幔,看清屋内摆设时,不由一愣。
这屋子摆设的一景一物,竟与她在公主府的寝室一模一样。
就连那张紫檀嵌玉百鸟朝凤双面绣屏风也都有。
不,不对。
那一张紫檀嵌玉百鸟朝凤双面绣屏风,出自一位颇有名气但三年前已身去的绣娘薛氏之手,是去岁她十五及笄时,父皇送她的贺礼,天下只此一件。
在别的地方,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她眼下身处的地方,就是她公主府的寝室。
赵衡目光落在那屏风上,眸子微黯。
她明明记得自己被新皇赐婚嫁给张显,又在新婚之夜被送到汴京城外的尼姑庵里,还见到堂姐赵璇,之后她便服毒自尽了。
按理说,此时自己应当已在黄泉路上,怎么会回到公主府里?
赵衡低头看自己一眼,又伸手摸了摸脸,触感温热细腻,很显然自己还活着。
她从床上下来,赤脚缓缓走到屏风前,略微停顿了片刻。
随后她越过屏风,目光落在对窗摆放的书案上,笔墨纸砚整整齐齐的摆着。书案后的墙上那幅红梅傲雪图,也还好好的悬挂着。
临窗而设的紫檀浮雕矮榻上,茶案正温着一炉茶,炉里飘出几缕清淡茶香,被从窗缝挤入的风送到鼻前。
赵衡轻嗅了嗅,是她平常爱喝金芽普洱独有的淡淡糯香味。
而依靠矮榻摆放的六角花瓣白底青花高脚瓶,此时正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春桃。
这屋中陈设无一不体现着岁月静好的气息,让赵衡恍惚间不由生了错觉,仿佛这半年来兵变亡国父死母去,种种都只是梦,眼下她梦醒了,自己还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庆阳公主。
但很快,随着一个面生的妙龄丫鬟进来,她这种错觉瞬间消失殆尽。
“公主,您醒了。”那丫鬟着一身素青衣衫,头上簪了朵绒花,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首饰。如此素净,哪是她公主府里丫鬟的打扮。
她公主府里的粗扫下人,也堪比小户人家娇养长大的姑娘。
更别说能进得了她寝室的那些一等侍女,绫罗绸缎钗环首饰没一样缺的,若放出去与世家千金们站一起,也完全不输容貌气度。
见到赵衡赤脚站在屋内,那丫鬟将手里端着的药汤放到桌上,转入屏风内将床前的绣鞋拿出来,矮身跪在赵衡身前,望着地上那双白皙小巧的玉足,放轻声音,语气恭敬地道:“公主,奴婢伺候您穿鞋。”
赵衡的公主府,极尽奢华,就连地上都铺着缎毯。此时她赤足在踩上面,如置身云端,完全不觉有丝毫不妥。
经丫鬟这一提醒,赵衡才恍然自己没穿鞋。
她低下头,抬起脚,在丫鬟的伺候下穿好鞋,方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会在这里?”
许是刚醒,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六十老妪,难听得让她当即皱起了眉。
“回公主,奴婢叫绿九。”青衫丫鬟一板一眼地答道,“是沈大人将您从弦月庵接到公主府,并上奏请陛下允许太医出宫替您诊脉解毒。”
“沈大人?”赵衡脑中掠过数个沈姓官员,但那些人不是随父皇自刎身亡便是被流放边疆,不可能再救得她,遂又问道:“哪位沈大人?”
“回公主,是今科状元沈惊松沈大人。”
赵衡微怔,将这名字轻声念了一遍:“沈惊松……”
走神片刻后,才似是想起来沈惊松是谁,语气略有怅然的道:“是他啊。”
沈惊松,父亲是平恩侯沈威,母亲将门虎女席氏女,嫡姐沈映雪,嫁了南安王世子赵宣为妻。
半年前,新皇武德帝率兵至汴京城下。城破当天,她父皇自刎于宫墙之上,有数十官员不愿投降效忠新皇,携妻眷子女,同样自刎于宫墙上。平恩侯夫妇以及赵宣、沈映雪夫妇皆在其中。
唯独他沈惊松,投诚新皇,开了宫门,以九五之尊之礼跪迎新皇登基。
如今想来,她其实并不怨沈惊松那般选择。
她的父皇,身为一国之君,却平庸无能,甚至于称得上是昏聩。不辨忠奸,数次听奸佞小人之言,错杀忠臣良将,致使除汴京之外的州府县郡,百姓们民不聊生,接连爆乱起义。他守不住这大梁江山,也是情理之中。
以一个大梁子民的身份而言,赵衡完全理解沈惊松的选择,因为换了是她,也会择明主而仕。
而作为子女,她父皇的死,并不是沈惊松造成的,加上沈家满门都追随了她父皇而去,她更没有什么理由去怨怼沈惊松。
赵衡面露自嘲,轻叹了一声。
绿九低眉顺眼,起身将自己方才放在桌上的汤药端到赵衡面前,“公主,您体内余毒未清,这药再不喝就该凉了。”
赵衡看着那碗浓黑且泛着苦味的汤药,摇了摇头,神情恹恹的道:“凉了便凉了罢。”
她如今的处境,活着不如死了好,哪还有什么必要喝药。
绿九稍稍抬眼,见赵衡目光黯淡厌世丧气的模样,心知自己是劝不了这位公主的。
她眼睛转了转,道:“公主,您昏睡两日未进食,厨房里熬了粥,奴婢去端一些过来,给您垫一垫肚子。”
话毕,不等赵衡应允,她便退了下去。
那碗汤药,自然还是搁在了桌上。
赵衡也不去理会,只转身坐到矮榻上,伸手打开了窗。
透过窗,赵衡往屋前廊下望去,果然毫不意外的看见十余名带刀侍卫把守着院子。他们面上的肃穆之气,逼得窗外那株开得满树粉红的桃树,枝丫都缩到墙边,不敢似往年那般肆意延伸进来。
其实何必呢。
赵衡颓然想道,横竖她这前朝公主已完全没了利用价值,让她死得干净岂不是更好,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看守她。
正想着,屋里缓缓进来一人。
却不是先前的绿九,而是沈惊松。
沈惊松,人如其名,生得如青松一般清俊秀雅,才学过人,加上家世清贵,品性谦逊敦厚,曾一度是汴京城所有闺阁姑娘们的梦中郎婿。
“听闻公主已醒,特来探望。”沈惊松朝她行一礼,语气不无恭敬的道:“公主身上可有不适?若有,我立即命人请太医过来。”
赵衡垂眸道:“不必了。”
一开口,又听见自己沙哑似老妪的声音,她不禁皱了皱眉。
沈惊松目光扫过桌上的汤药,低声劝道:“公主所服之毒,毒性极强,伤及嗓子,您需得服药清除余毒,方能慢慢转好。”
赵衡不愿再听到自己那难听的嗓音,索性闭了嘴,只摇头以示拒绝喝药。
沈惊松低声道:“我知公主此时想法,新婚当夜遭人陷害,所以宁死以证清白,绝不受此侮辱。可公主若就此撒手而去,岂不正是如了陷害您的奸佞小人之愿?”
赵衡一怔,想问他如何得知她是遭人陷害的,又听他已续道:“公主自幼聪慧过人,哪怕真有……”
说到此处,沈惊松停顿了一下,将已到了嘴边的“情郎”两字吞回腹中,方接着道:“也不至于在新婚当夜这般行事,众目睽睽之下给张显难堪,替自己招来祸事。”
是呀,如此明显是遭人陷害的事,可张显却不由分说,直接把她捆了送去弦月庵。
赵衡面色苍白,自嘲嗤笑一声,终是忍不住开口轻声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遭人陷害的。成婚当晚,有个管事婆子端了碗面给我,说是将军还在前厅应酬,怕我等得饿了,他特吩咐厨房煮碗面给我垫一垫肚子,我当时还道他是个体贴的。把面吃了后,我意识便昏昏沉沉的,全然不知房里伺候的丫鬟什么时候走的,更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人进来占我便宜。等我清醒过来时,只发现身上衣衫不整,脸上火辣辣的疼。”
可以说,是张显打她的那一巴掌,才将她打清醒的。如若张显回房的时间晚上一刻,她的清白便不保了。
“害您的那男人,当晚已被张显打死了。但公主请放心,我已向陛下请旨,由我来清查此事。”沈惊松神情肃穆,一字一句地允诺道,“不出五日,我必将清白归还于您!”
“纵使你还我清白又如何,人言可畏,眼下外头怕已是满城流言,都道我是如何放荡淫·乱,即便我是被人陷害的,但名声已损,张显如何能容我?”赵衡摇了摇头,眼中一片死寂,喃喃自语道:“我落至如此境地,即便活着也只剩受人侮辱的份。与其这样,倒不如一死了之,反而痛快解脱。”
身为公主,她本该随父皇一道自刎于宫墙上。
但在汴京城破那一日,她被母后药昏,藏在临安巷里的一户人家中,待她醒来已是两日后,江山易主,由赵改姓齐了。
后来,她听闻贤妃与皇兄还活着,逃出了汴京。她便也欲逃离汴京追寻皇兄和贤妃,却不慎泄露行踪,被张显带兵捉住。
那时她本该和堂姐赵璇一个下场,被送到弦月庵里,充作军妓供人淫乐。
却因她平素待百姓仁慈,时常布施行善,在百姓中落了个极好的名声,新皇还未下旨处置她,汴京城中的百姓们便自发跪在宫门前,呈了一封万人血书,请求新皇武德帝赦免她。
才登基的武德帝正愁朝纲不稳民心不向,这万人血书,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加上赵衡不过一介弱女子,留下来也并不碍事。
于是武德帝痛快允了汴京百姓们的请求,不仅赦免赵衡,还宽厚的许她继续当金尊玉贵的公主,吃穿用度一律如前。
直到她被新皇赐婚于张显,身披嫁衣踏进卫公国府之时,她在百姓眼中,依旧是尊贵无比的公主。
可唯有她自己知道,在大梁江山改姓的那天,她这公主便沦为了新皇笼络人心的工具。
她之所以一直苟活,无非是期望贤妃与皇兄能找到远赴边关平乱的南安王率兵杀回汴京,可等到的却是南安王被部下所杀、贤妃与她皇兄也客死他乡的消息。
如今新皇开恩科,招贤纳士,又免赋税,百姓们日子好过,各地暴·乱无需镇压便已平了。天下大定,而皇族赵氏满门,如今只剩她与堂姐赵璇活着,再无翻盘可能。
赵衡不愿像堂姐那般活着,她宁死也不受此等耻辱。
沈惊松见她神情惨淡,全无求生之意,垂眸静默不语。
片刻之后,他忽然上前几步,俯身附在赵衡耳边,低声道:“公主,新皇兵变时,贤妃已有三月身孕。临死前,她诞下一子。”
赵衡眼眸刹那有了光,微微侧过头,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两人距离极近,仿佛耳鬓厮磨一般,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赵衡的注意力却全在沈惊松接下来的话上——
“那孩子,活了下来。”
“今日,刚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