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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溪溪大婚之夜,安王府里风波突起的时候,纪府醉枫楼里也不平静。
陆剑一酒气冲天,被人搀扶着踉跄进了院门。姚千影赶紧从屋内出来相迎,自然而然地让人把陆剑一送进了卧室之内,而非他这些天来日日下榻的书房。
陆剑一坐靠床榻,醉得神志不清,半昏半醒中两道浓眉紧拧结虬,似是痛苦万状。姚千影恐他酒醉不适,亲自去了厨房给他煮醒酒汤。
静室昏冥,陆剑一迷迷糊糊中竟不知身处何处,只觉得一颗心竟不是扑通扑通地跳着,那一声声一下下跳动的,都只是同一个节奏:“溪溪!溪溪!溪溪!”这声音渐渐汇聚成海,在他脑海里呼啸盘旋,眼前心头,晃动的都是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那张早已铭心刻骨的容颜。陆剑一伸手握住了自己喉咙,费力地呼吸,这心痛如此锋锐,逼得他无处可逃。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一个娟柔身影转了进来。陆剑一抬眸一望,霎时凝住了呼吸。醉眼朦胧里,他看到了柳溪溪,手端瓷碗,笑意盈盈,款款而来,恍如当初在凤鸣山上的光景。脑里有刹那的清明,此时此刻,她不是该在安王府吗?为何会在这里?但这念头,不过一闪即过,转瞬被他抛在了脑后。管他是何缘故,只要她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陆剑一心里狂喜漫天,眼睁睁地看着柳溪溪走近,不敢眨眼不敢动,生怕自己稍一动弹,柳溪溪便会像云烟般消散无痕,就像无数次梦境里的一样,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幻影。
屋里灯光如豆。姚千影迤渐走近,唇角笑意温柔:“你醒了?可会头痛?来,把这碗醒酒汤喝了。”说着,轻移手腕,将瓷碗靠近陆剑一唇边。
这,这竟不是梦!陆剑一恍如梦中惊醒,一抬手,将瓷碗推了出去。一声脆响,碗裂瓷碎,浓黑汤汁四处流淌。姚千影惊诧莫名,还未回过神来,下一息,已被陆剑一牢牢拥入了怀中。
陆剑一把头埋在她鬓发之中,一双手臂箍得死紧,仿佛要勒入她骨肉之中。良久,才从唇齿之间逸出颤颤悠悠的一声:“娘子!”这一声呼唤,情感复杂如许,深刻如斯,似惊又喜,含悲带痛,仿佛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呼唤,听得姚千影心头一颤,莫名心疼。
此刻的陆剑一,巨大的幸福和没顶的悲伤同时将他击溃。他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柳溪溪,满身心都在叫嚣,祈求上苍,给他一个夜晚,就一个夜晚,他愿意用他生命的所有,来换取一个晚上的幸福!就让他幸福一个晚上,放纵一个晚上,依着自己的心意过一个晚上!哪怕过了这个晚上,他要永堕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他也心甘情愿。只此一晚!
他慢慢、慢慢抬起头来,凝望着怀里又惊又喜,不胜娇羞的柳溪溪,轻轻、轻轻地印上了她的樱唇。
屋里的灯烛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惨淡的月光透窗而入,泻下一地银辉,恍若秋霜。
低垂的鸾帐里,春/色撩人,云娇雨媚。姚千影觉得今日的陆剑一如此奇怪,热情奔放,仿如六月艳阳,灿烂得无以复加,即使是在他们的新婚之初,他也不曾如此热烈过。可是,一方面浓情似火,一方面却又温柔如水,陆剑一像是呵护着举世无双的奇珍异宝,平日里的百炼钢,此刻全化成了绕指柔。低喃浅叹中,那一声声一句句的“娘子”,情牵意动,镂骨铭心,唤得姚千影不由耳热心跳,心甜如蜜。
黑暗里,他眼神迷离,神色却如此古怪,仿佛莫大的幸福,却又饱含了深入骨髓的痛楚,悲伤里透着甜蜜,满足中却又掺着绝望。这一夜,他不知疲倦地索取,仿若贪心不足的幼童讨要糖果,没完没了,抵死缠绵,似要将他一生的热情都耗尽在这一个夜晚。
夜色如墨,营造出虚境如幻,宛若风中妖艳的罂粟花,惊心动魄的瑰丽,令人明知有毒,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沉沦其中。
陆剑一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他昏沉沉睁开双眼,脑里一片混沌。
屋子里空无一人,他无意识地扫视四周,当视线转到一片凌乱的床褥时,不由一顿,刹那间脑海里电闪雷鸣,昨晚翻云覆雨的那一场旖旎春梦袭上心头。陆剑一吓得猛然翻身,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柳溪溪昨天不是已被送入了安王府么?怎么可能在这里?即使她真的来了,那姚千影呢?姚千影又怎会许她留在此处?可若非如此,这一床凌乱不堪的床褥又作如何解释?更何况,昨夜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幸福……如此令人怀念……
陆剑一怔怔坐在床上,脸色青白,脑里风驰电掣般轮番转着各式念头,却又抓不个真切。心里隐隐生出些许期盼,可紧随而来的,却也是深深的恐惧与懊悔。他并不是后悔与溪溪的一夜/欢/爱,可是,自己堕入地狱是自己心甘情愿,却怎能将溪溪也牵扯其中,让她跟着自己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轮回?!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就在此时,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姚千影手端瓷碗,闪身而入,眼波柔媚蚀骨。见了陆剑一,她粲然一笑:“夫君醒了?我给你煮了醒酒汤,解解宿醉。”说着,施施然走上前来。
这一幕如此熟悉,令陆剑一瞬间石化。原来,原来如此!陆剑一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沙哑而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是你!”
随着这两个字的出口,巨大的失望如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霎时将他击倒。原来,上天并不曾垂怜于他,连他这个卑微的乞求也不肯答应。他并不曾,真的尝到幸福的滋味。这一刻,绝望如藤蔓,紧紧缠绕着他,针扎刃刺般的疼痛,令他颓然抱头,牙关紧咬,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姚千影一惊,疾步上前,一手端了瓷碗,一手扶上陆剑一臂膀,关切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痛?来,趁热把醒酒汤喝了,喝下去会舒服一点……”
话未说完,陆剑一大吼一声:“你别碰我!”手臂一甩,猛地一推,将姚千影推得后退几步,手中瓷碗也哐当一声掉地跌个粉碎。姚千影错愕地看着陆剑一,不明白昨晚还满腹柔情蜜意的夫君,为何今早起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须臾之后,她试探开口:“夫君,你这是……”
一句话未完,又被陆剑一大喝一声打断:“不许喊我夫君!我以前已跟你说过,不要叫我夫君!”
姚千影被噎得半晌说不话来。良久,方才轻声辩解道:“是你昨晚口口声声喊我娘子,我才唤你夫君的。你若是不愿意,以后我便还是如以前一样叫你云皓。”
陆剑一一怔,心知昨晚令姚千影误解了,可也不能解释,只得冷冷说道:“昨晚是我醉后失态,你别放在心上。”
姚千影却是一愣,片刻后回过神来,委屈的泪水已在眼里打转。他说他是醉后失态?那一段令人脸红心跳的缠绵恩爱,只是他的醉后失态?那一句句动情的呢喃,那一个个似要熔化了所有生命热情的亲吻,也仅仅只是他的醉后失态么?
姚千影的眼泪如断线珍珠滚滚落下。他居然叫她别放在心上!她怎么能不放在心上?!世间哪个女子在经历了昨晚那样一场云情雨意后,能不放在心上?!他简简单单一句话,竟是要把昨夜的鱼水深情都抹煞揩尽么?!
陆剑一看着泪眼汪汪的姚千影,心里涌起一阵愧疚,放缓了声音说道:“对不起,我……我酒后身子不适,脾气有些暴躁,你,别介意。”顿了顿,又道,“我想一个人躺一躺,你先出去罢。”
姚千影轻轻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余下陆剑一在满地狼藉里,静默无声。
房门在身后轻轻闭上,姚千影徐徐走向厅堂,一路心思重重。纪云皓,他为何行为如此怪异?昨夜的他,与今晨的他,判若两人。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隐秘?
来到花厅,贴身婢女玲珑奉茶上来。姚千影满腹心事,不愿他人打扰,挥挥手让玲珑退了下去,自己怔怔坐在椅上,独想心事。
想当初,婚后第二日拜见公婆,熙恩堂上纪云皓的一声“娘子”,听得她心花怒放。过后,她便三番两次要与纪云皓以夫君娘子相称,纪云皓却一再推辞,只道叫惯名字,改不过口来。她也并未在意,就此作罢。可是,昨夜里,他为何又主动唤她“娘子”?一声声,一句句,情深缱绻,爱意绵绵。而今早,她的一句“夫君”,为何又让他发那么大脾气?难道,他口里的“娘子”另有其人?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姚千影惊得一震,手上的茶盅脱手坠地。这……这……这怎么可能?可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释纪云皓的喜怒无常?
脑海里风卷云涌,朦朦胧胧间,姚千影好像隐隐约约记得好像还有哪段回忆是与“娘子”这一声称呼有关的。凝神思索了半晌,终于记起,还是婚后次日拜见公婆那一天,三妹妹纪云璃在熙恩堂上咬牙切齿说道:“姚千影我是见过,可被皓哥哥称之为‘娘子’的那个人,我却是没见过!”
这话很是奇怪,令当时在场的每个人都印象深刻。被皓哥哥称之为“娘子”的那个人!被皓哥哥称之为“娘子”的那个人!姚千影眼里精光一闪,看来,三妹妹是早已知道内/幕了!只有自己这个傻瓜,还蠢蠢地被蒙在鼓里!
脑里又闪回当日赏菊秋会时,自己私底下向纪云璃打探纪云皓的过往,当时纪云璃是怎么说来的?“他至今还未成亲不过是因为先前穷困潦倒,未能攒够娶亲的银子。他曾对我说过,他早已跟魏城一个姓柳的姑娘私底下订了终身,只待他攒够银子,就会去迎娶她过门。”
魏城姓柳的姑娘!想来当时纪云璃已给她透了口风,只可惜后来纪云瑄斥其为胡说八道,自己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何况……何况,当时纪云皓又是那么的殷勤备至,温柔体贴!
姚千影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眸光闪动间,恨意忿然。